果树下（组诗）

 林莉（江西）

 

 

果树下

 

果实累累，这多么值得感恩

在秋天的原野，交叉的小径中

 

果实挨着果实成熟，不仅仅是美

它们从空中一跃，振振其声

 

与之呼应，远山如静默之马

身陷其间的人，细雨已使其变得模糊

 

但仍有落日的余温烘烤着大地

遍野蒿草没膝，斑斓之事皆可期待

 

今天，神在搭着鸟窝的果树下

允诺了惊飞的鸟啄向最红的果子

 

 如果，已来不及

 

大雁成行，怎么啦

一对新人走过红毯，怎么啦

火车开走了，怎么啦

流浪汉在天桥下睡着了，怎么啦

红苹果挨着青苹果，怎么啦

高楼在风中摇晃，怎么啦

我不在了，怎么啦

 

光的手指替我痛愛它们，那些明亮的

针，一根一根刺进来

俨然红色梅朵仍在某年冬天的梅树上

徘徊，颈项间雪花深埋

 

或者，就是这样的

哦，途中的向日葵开了

涂改着事物发生时的面貌，令人心中一惊

往往只在那一瞬，世事变迁，我们的途中开着花

惊艳或是漠然，谁又能确认我们曾彼此辜负、珍爱？

 

倒退、清除，都不能变换事物存在的本质

风吹出葵花开着的沙沙声，唯有大地安宁似一个

沉默寡言的人，替我们温柔搂住那些开败的花瓣

谁又能，真的确认我们是在互相馈赠还是惩罚？

 

 

酒吧

 

酒带来了消逝已久的东西，调酒师的

银器闪着诡异的光。酒落到胸口

不作为一种警示，它只忠实于自身

一惊一乍的感受。酒在穿肠

喧嚣肉体和死寂魂魄，互相点头致意

又形同陌路

 

酒像一台探测仪，不断探向身体松动的螺钉

生锈的接口，断裂的路径。但仍有什么

在黑暗中果断撒手，酒是另一种空气

液体的毒滋养着一朵妖艳之花，它

激烈之唇深吻冰冷的额，这一刻

如此温情脉脉，叫人委曲得想痛哭

 

但是，没有人

 

铺雪了，新雪覆盖着旧事

我想像，谁躲在一棵大榕树后面

和我继续一场童年捉迷藏的乐趣，开怀大笑

我们完成着一种类似接力或寻觅的活计，蓝色的

后背从树影中一闪，一团雪簌簌落下

但是，没有人

白嘴鸟飞来了，这是对的，符合想像的

逻辑和氛围。我们可以是雪中另外两只

白嘴鸟，飞着，叽喳叽喳着，是雪洁净

的苏醒的一部分

纯净的怀想使我恢复宁静，是怀想本身

请肯定，也会有别的谁如我在一场雪中

温暖怀想，是存在本身

但是，没有人

 

不如，我们在青草地上躺下来

 

绿草又一度丛生，你不必心生悔意

都说光阴如梭似箭，除了速度，我们又

一次次毫不知情地消耗了什么？在一切快的节奏中

 

你心里，一棵枯萎的草被风一吹就绿了，

一块冰渣，那么多年了，光一碰就忍不住

热泪横流，一只茧总在梦里坐卧不安

 

在这么多例证里，什么都没有变化

物的恒定和轮回，像一个没有密码的魔咒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今天和昨天亦已不相同

 

但，仍有新的一页要被翻开，田野里

响起了播种机的轰鸣声，桃花快开了

麦垄间传来农人的交谈，空气里有蜜粉的味道

 

不如，我们在青草地上躺下来吧，以静制动

负重之躯里年轻的火焰和衰老的火焰在此

用力一抱，略感疼痛。

 

苏醒

 

春天来了，还没有用掉的一小半

就叫它余生，还没抬脚迈过的就叫坎

还没来心里住一会儿的，统称为别人他事

 

定义如此清晰，你是否就能判断，哪些

事物只为你所有，哪些人仅等你命名

亲爱的生活，亲爱的玄机，亲爱的

泪流满面的瞬间

 

很多过来者诫言，彼时死去活来的

事过境迁后，不过是一场春风化雨，真是

这样的吗？没有什么不可以？

 

霜是冷的，桃花会红，火车来往

偶然遇见了必然，一棵椿树上因和

果两片叶子在生长，凡夫之体静静开裂

一对顽皮天真的眼瞳，小星星那样一闪一闪

 

雨落下了

 

雨落田野，它是名词

雨落画笔，它是美学

雨落书页，它是句读

雨落在你心，它是雨本身

 

作为叙述的辅助道具，雨携着与生俱来

愛和愁的气味，有时滂沱，有时静悄无声

在你一生中雨下过多少次，刻骨铭心的到底有没有

穿过一个空旷的黄昏，雨带来过去和未来的气息

 

街灯亮了，屋檐漏着水滴，白衬衫挂在竹竿上

毫无疑问，时间之手以不变应对瞬息万变

雨落下了，再也没有相同的人俯身嗅向

一丛野蔷薇，再也没有相同的花蕾在水光里

一瓣瓣地颤栗，红了又白……

 

你是遇见过美的

 

雪还未来，门外剩余寒风数声

你在一张白纸上描绘，石头，树枝

那个离你而去的人，在旷野中顶风疾走

 

在这个冬天，你反复试图借助一支笔

的力量，让凝重的事飞起来，让腐朽之物

重泛出薄薄的新绿，你看起来傻而固执

 

你在窗前遇见占卜的术士，你拒绝接过他

递过来的火柴，你拍手，你听见雪粒从屋顶

走过去，它们汇聚成你胸肋间的扎扎雷声

譬如爱意在灰烬中复燃，在大笑中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