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凌的诗

转场即景

 

罩在羊群上的尘土，阻挡了秋天的黄昏

阳光伏在柔软的羊背上，让我发现生活的阴影里

透出玉石温润的光泽

 

在铅一样沉重的阿勒泰

衰败的草，巩固着冰凉的岩石

尽管季节不那么完美，放眼望去——

露出岁月断断续续，无法弥补的破绽

 

年归一年。总是沿着下山的路

滚下成吨的羊粪、牛粪和马粪。总是一家骑在马背上

被阳光的鞭子驱赶着，给明天，找到更好的草场

陪伴在侧的树，也将成为昨天的剪影

 

那些覆盖住枯草的粪土，在长长的等待中

暗暗发酵着又一个鲜花盛开的春天

那些颠簸着往事的牧人，注定会重新上山

注定还会重复着，走在这条死过几辈人的路上

 

坐落在狭长山谷的阿勒泰

 

阿勒泰。你岩石的骨骼，三分之二露在地表之上

错综复杂的表情，就像入冬的气候

都知道阿勒泰盛产狗头金，没想到暴风雪的产量

远远多过了黄金——

 

纤细的草，顽固地扎在岩缝

几百万头牛羊，除了剽悍的传说，也需要方方面面

的因素，悉心打理，潜心维系。至少

图瓦人迁徙的步履，随着生活缓慢的节奏

逐渐沦落到一个强大蒙古帝国，忠诚的守诺者

 

——坐落在狭长山谷里的阿勒泰

像一个留守母亲，安静地看护着年幼的孩子

 

在果子沟，我没见到果树

 

在果子沟，我没见到果树

一场大雪，擅自就增加了山的高度

一架雄浑的拉索桥，连绵几公里

怎么轻易就让我的手，搭在山的秃顶

如果是几年前，我只能任一群乌鸦

在脑门子上拉屎。只能不停地

捏住麻木的脖子，揉一揉，酸胀的眼睛

 

在果子沟，我没嗅到苹果

我跟错了季节。雪花独霸着时令的甬道

春天还没有能力，掀起一场革命

最后一批转场的牛羊，放弃了原先的路

它们在牧人间歇的吆喝中，把我们的回忆

堵在了新近开通的高桥上——

 

一片果树和一大群牛羊

这是我熟悉的伊犁啊！

难道它们都化身为历史，躲进我的褶子里

让我此刻才发觉：我会老，老的比岁月更快

 

阿苇滩：黄的诱人的油葵

 

溅我一身的黄色花瓣，沾满了透明的

蜜蜂的羽翼。黄色，饱满的脸

我找出久违的笑容。就听到远方

传递的消息，透过油葵，集体侧耳

的倾听。我得到了整个世界的颌首

像一个委屈了很久的孩子

“哇”地一声，哭出那么动人的画面

人的本质，比什么都脆弱……

 

此刻，我在高速公路上

完整的内容，无意间，被我一分为二

一张多么生动的脸啊，却被我

拉开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

这口子太深，以至于，我梦中

经常有蜜蜂的翅膀，一片片，雪花一样

被我锋利的剑，轻而易举地削落

 

——我就是一个落寞的剑客

一个披着季节的斗篷，坐在悬崖边

一年一年  消耗自己的  躯壳

 

九月，在呼图壁河岸

 

阳光集训过的葵花，不再听从调遣

不再抬起它天真的笑脸。那诠释亲昵的

黄色花瓣，被满身泥泞的信使

塞进另一个季节的包裹

黝黑的瓜子，在葵盘上坐得很密

没了鲜艳的围脖，你会想到剔除牙垢的老人

除了亲切，多少有些不怎么自在

 

远山的雪已经流完

被蜜蜂带走的，除了花粉，还有希望

七月最后泻下的洪水，把呼图壁

几万万亩翠绿，一夜间涂黄

 

一位老农，扛着一把趁手的锄头

在田埂上，站了很久很久。又一次被犁开的

土地，皱着眉头开始发问：明年咱是继续种油葵

还是仿效村里人，改种与风景无关

与效益有关的棉花、打瓜，或是番茄——

 

如果春天是一种符号

 

阳光遣散的风比河水凌厉

以为是三月的胎记，夜晚微缩的一坨寂寥

严密的篷布下面，树杈捅破的绿

依然没有兑现。几只小脚丫朝外晃了晃

我通晓春天的伎俩，一片钝刀

还是缓慢地，拉开了希望的伤口

 

永远走不完的路，比目光长，比目光锐利

即使这样，我不能不回到我的起点

再一次选择出发。我说两条腿比圆规

更能准确地抵达未来，你信不信？

如果春天是一种符号

我更愿意它是一条直线。圆是可怕的

就像我们之间相互传递的圆满，是淌着毒液的

 

几只灰喜鹊，啄着春天的睡眠

它们比春天最早醒来的羽毛，揣着阳光的令箭

 

我没跟从众人

 

我没跟从众人

踏千级云梯，登上茱萸峰顶

胜利者忘情的欢呼，自然就听不见

我选择了一条被迎春花挤瘦的小径

选择了游人极少搭讪的寂静

只有我知道，这遍体的硬伤

需要更多的柔软来调理

需要有一处暂时与世界隔离的环境

让一颗逐渐膨胀的心得到冷却

 

一只离群的野蜂，在前方引导

一条幽暗的小径，像我惯用的长诗句

被我巧妙地，折向另一行

这样舒缓、静雅和别致的景象

在我不多的阅读中

究竟出现过几次？

 

我没跟从众多的人

把生活的泡沫持续推高

是不是该暗暗为自己庆幸——

 

内心的雷电

 

一阵阵短促的雷电

隔着一堵墙，也能把我叫醒

这情景若换做往日，实在算不上稀奇

掀开窗帘，清晰的闪电，准确击中了我

 

——母亲只会看着多日不见的儿子，憨憨地笑

搓着一双枯瘦的手，远远地，要够在我脸上

一个从来不懂得抱怨丈夫的妻子

像似与自己玩命，除了配合“哗哗”的闪电

把漆黑的绸缎，一匹一匹不停地扯断

 

把雨水当做泪水去写

是一种拙劣的复制。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棵结满了果实的桃树，不久前

才褪去春色。雨水顺着风向，斜斜地

摔在叶子上。我知道这不是暴力

而是混合了多种情愫的亲昵

一整夜我都在数。劈柴似的的雷

一共现身了几次。数着数着，又数到离开的日子

 

内心的雷就要按不住了——

如果炸了、响了……妈！你能不能听见

 

       

作者简介：

       郭志凌，60年代生于新疆克拉玛依市。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叁千余首（篇）。系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克拉玛依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高研班学员、克拉玛依市签约作家。

 

郭志凌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xinjiangguozhiling

 

本期组稿：柳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