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凡修  郁笛  惠永臣  宛西衙内  熊林清  杨林  柯伦（排名不分先后）

 

张凡修  诗二首

 

《过  程》

 

污水放入明矾瞬息清冽起来

“大雨使泥土更容易挖掘” （注）

 

不要试图解释，一些

心里、表面或实际的作用

 

丹柿变老犹如少女走向母亲

隐忍，是缓慢地耗损

凹瘪成饼状。

 

——它把一位久居深山已熬白头的媳妇

接过来，使之一天天

成为自己

 

（注）甘肃诗人于贵锋的句子。

 

《模  糊》

 

 

一列火车停靠

一座废弃乡村火车站

一把老式剪票钳打过眼的，一个女人的手心

 

一枚纸板车票的日期是针打过眼的

密麻麻

漆黑、幽暗。

 

一个女人的手心

或安稳自己生锈的身体

或把铁轨磨亮、磨细

 

磨成针。

处理一枚纸板的空旷和纸板

对应空旷的模糊

 

——篡改、抹平、修复。

当票面显示的日期愈加模糊

“拂晓时她躺在我身边。” （注）

 

（注）美国诗人庞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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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苏诗稿（组诗）

 

作者：郁笛

 

麦草

 

早春的尘土，覆满了一条阳光的乡路

从县城去往加依村的路上，胡杨树的枝条

正慢慢地醒来——

 

风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是暖和的

春天，在天山以南广大的土地上，如此缓慢

像风光一样飘散的土地，只剩下了沉默

 

让我们珍惜一些阳光吧，这缓慢的天空下

真实的泥土，遍布着麦草烧红的砖块

建设者的挥汗在白日里，朝向另一半的黑暗

 

运麦草的马车，行驶在一条风干的路上

南疆温润、潮湿的地平线上，装不下一个春天

就要到来的干渴，和风沙的肆虐

 

2012年3月14日19点乌鲁木齐陋石斋

 

渭干河畔寻柘厥关旧址

 

这是我在南疆做过的一个梦，多么古老的荒原上

一条河流的名字，湮灭在古国的烽烟和沉沉大梦之中

 

焦土上粘连着曾经破碎的山河，一袭旧梦

大唐东土，灞桥柳烟，执手相望，或许春风拂面

 

今晚，我们踏着故土的月光，遥望碎叶城头

岁寒犹念，长旅霜迹，应有归去时

 

黄昏，有如我们目睹过的先人的废墟，这些城

遗落在汉代还是唐朝的关隘里，一千年不曾苏醒了

 

2012年3月14日20点34分乌鲁木齐陋石斋

 

 

通古斯巴西故城问将军

 

沙棘地上泛起白花花的碱土，红柳枝条枯干

松软的红土上是你躺倒的身躯，一如沉陷的历史

 

谜团一层层剥开，城垣裹挟，三重九尊

冷兵器的光焰里，将军府上灯火通明

 

登高可以望远，俯身可见九城

战马饱饮胡虏血，城头将士尸骨寒

 

举目望一望大唐的疆土，只剩下断壁残垣

陶缸瓦碎，军粮散尽，屯田的沟渠里，流水潺潺

 

巾帛丝质，玉声竹弦，铜印上的纽扣已经锈迹斑斑

文书残裂，乡音断绝，没有人能够踏上一条回家的路

 

还有雁声阵阵，凄鸣啼血，九城之边

是枯槁的塞外，白发青丝里，望不断的故乡

 

2012年3月14日21点06分乌鲁木齐陋石斋

 

桑木

 

桑木枯死了，或者被砍伐。此刻的午后

桑木们正躺在屋檐下边，等着闲来无事的风

把它最后的血，吹干——

 

桑木被锯开，袒露着黄连的气色和滋味

接下来，那敦实的黄和绵软的桑，被一点点掏空

它们被附上琴弦，成为歌唱者的一部分

 

一棵树的沃野上，风声摇动

被掏空的桑木却被注入了饱满的音质

此时，谁还愿意想到一棵桑树被挖掘的苦难

 

2012年3月14日21点25分乌鲁木齐陋石斋

 

 

 

落日下的麻扎

 

黄昏驱赶不走白杨树上的乌鸦，春天也一样

这些聚集，仿佛就是为了这落日下的一幕

 

而我看见了羯羊的头颅，陈旧的羊角上

鲜血流淌的痕迹依稀可见，它们悬挂在树梢上

 

夕阳或者可以镀亮一只羯羊的前生

而尘土下的阴霾，怎样可以找到被赎回的今世

 

2012年3月14日21点33分乌鲁木齐陋石斋

 

 

一只身着披风的羊

 

柴草遍地的时候，一群羊，在春天的早上拥挤不堪

一只鸡也忘记了刨食，有过一刻钟的凝神

 

而羊群里款步走来的这一位，神情漠然

它没有，或者装作没有看见一群摄像机的镜头

 

去年，或者秋天，它肚皮以下被剪去了羊毛

而肩膀上的那一袭披风，像一件穿旧了的白风衣

 

它像一位旧时代的绅士，倦怠、寡淡，却气度非凡

一群羊拥挤着，窃窃私语，用脏污的眼神看着它

 

时光里的旧，一个冬天的雪藏，孤立中的寒士

羊先生啊，何以成就了你的淡定和孤傲

 

2012年3月14日21点57分乌鲁木齐陋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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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远处（组诗)

 

作者：惠永臣

 

黑河

 

我的体内没有灯笼

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千年的旧城堡

关不住春风

而走漏风声的那人，穿着翻毛皮袄

已出了城

 

还冒着火星的灰烬

是从羊的鼻孔里吹灭的

大尾巴的小寒羊，从黑河边上

漫步走向落日

 

我是一个逡巡着的盗墓人

我把一块古怪的石头，抛向水中

没有听见水声

只有一道道扩散的皱纹，延续了落日的

辉煌

 

我要沿着这坎坷不平的河滩

走下去。走到你的面庞上

亮起灯盏

走到你细微的鼾声，露出桂花的清香

 

夹店铺

 

尽管大风撕扯着衣衫，想要掏走

我体内仅有的一点热情

但我还是来了——

 

夹店铺。一条从罗汉井伸过来的路

在这里，打了个弯

拐进了谁家的断墙？

 

有人提着半瓶白酒，在街上晃荡

有人牵着毛驴

从巷子里走来

 

孤零零的旧门楼

接纳了步入中年的我

那斑驳的墙体上，贴着落日的影子

仿佛这四月的大风

刮不走那个摇摇晃晃，去接皇榜的

落魄书生

 

在黑水国遗址

 

沙梁上，草已经泛青

几朵蓝花花

咳嗽的声音，风是能够听见的

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溅起的尘土

没有能够挡住老看守的眼睛

 

_____这里已经没有月氏人了

几棵枯死的胡杨告诉我

 

我从东门进去时

一只鸟雀，声音沙哑

它要说的是，一股吐着土黄色舌头的风

把一块阴影吹到了残垣上

 

我走上城墩

没有看见落日，

——“岁月，已经把一方蓝天永留在那里”

 

风吹沙走

一只秃鹫，像巡城人的打更声

从我逐渐枯萎的身体里......渐行渐远

 

草原

 

一匹马抬头

向远方张望的时候

我看见脚下的草

逐渐枯黄

一只蜥蜴

快速地

“跑进笑弯了腰的谷地”

 

苔藓

 

矮墙上爬着不动。一个冬天了

始终那么安静

即便时光清洗了它的尘埃

即便墙下卖花生的老人

还没有离开

 

——有时候，阳光照在上面

有时候春天已经过去

 

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灰尘的人

翻过矮墙

 

夕阳是他身后的伤口

流出了黑夜的黑

 

在刘家峡

 

这么大的一片蓝。我置身其间

在流动与静止的瞬间

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是前世

还是今生？

 

我不断地向往，滑行在水面上的蜻蜓

它飞快，散漫

它没有自己的烦恼和忧愁？

 

——显然，它们不知道

我们是一群从炳灵寺那边过来的人

 

我惊艳这样的时刻。峡谷里茂盛的树木

从不吝啬，把大片温暖的阳光

投送过来

给了我们每人一份

 

这时，我还默许了从林子里

飞过来的一只蝴蝶，它在我面前

不紧不慢

显然，急速下坠的夕阳

与它无关

 

在碌曲

 

那么多的积雪，隔绝了神台

我没能赶在一场秋风的前面，我没能认领

一只飞翔的鸟

 

无法让我带走身影的海子

那么多的飞鸟，令人心惊

它们给高原带来了难以企及的幸福

 

宽阔的牧场，牦牛以少有的慢

像我遗弃的行囊里的种子

 

高原的海子此刻是安静地

大门敞开的寺院是安静地，寺院里的一棵老榆树

是安静地，尽管它交出了最后的一片叶子

 

在我过往的土地上

在我留下影子的牧场

我成了自己不能背负的行囊

 

感觉

 

人间的金黄莫过于此刻

那么多的胡杨，相互交换着眼色

 

谁看清楚了西大河的水

流向何方？倒影恍惚

谁看见了自己的来世

又是谁，迷失在这黄金的世界

 

牧羊人相互交换了烟蒂

我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走远

羊群散落在人间。那么多的黄金，白云

谁愿意献出此生？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

我来自于一个硕大的星球

我要收集人间的繁华

 

牧羊人翻过小山坡的时候

我有了一种没有被西风吹落的感觉

 

诗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

 

宛西衙内 诗三首

 

松树

 

画石涛，

用松针漱口，

风认识每一种草药。

大河出好米，

大河不吐沙子。

多少年我不能忘记骀荡，

趁着太阳沉醉的工夫，

松香走出来，

叫声童子。

 

西瓦寨的侧面

 

泥巴，茅草。

瓦是早头年的烂瓦，

其实没有主人。

 

城里，

一个女人替我活着，

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

 

对峙

 

和平原的三千亩薰衣草对峙，

鹰隼，悬崖和光秃秃的势力。

 

诗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348143597

 

熊林清  诗二首

 

在仲春的清晨遭遇一场浓雾

 

文/熊林清

 

清晨即遭遇到一场浓雾

听它们在对面刚刚吐蕾的枝丛间

沙沙走动的脚步声

那么细小，却没有丝毫慌乱

仿佛一场巨大的阴谋早已成竹在胸

 

世界虚隐，只剩下我在迅速沦陷

消解在无边的空白里

是的，我听到了那些鸟鸣

也嗅到了那些花香

但告诉我：她们在哪里，如何亲近

 

一个戴着面具的春天是那么形迹可疑

颠覆一切描绘和教诲，那么轻

笼罩苍山秀水的手，也可以悄然抹去你我

那时你听到的是歌唱还是痛哭？

那时，你可会泣血高喊：

 

世界，我们爱你——哪怕是倒在暴雪里！

2012.3.30

 

桃李生活

 

文/熊林清

 

我把生活过简单了，一年四季

每天都在小路尽头的果园

看同一座山披着不换的衣裳

听同一条河流唱着不变的歌

 

那些飞过头顶的鸟，它们心中

装着千山万水，装着风云冷暖

从它们挂在枝头的翎片间

我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远方

 

十几年来，都只开一种花

结一种果子，献给不同的舌头

那些舌头上绽放的

有甜美的称颂，也有酸涩的诅咒

 

只啜饮晨曦里的那滴清露

只汲取黑土里的那片力量

守着从这果园延伸出的小路

不出墙，也不想迎候谁的赞誉

2012.3.29

 

诗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829406160

 

古城，一道发芽的伤疤

 

作者：杨林

 

我不敢轻易推开仿古的历史

那密封千年，闪着寒光的一抹冷笑

在苍白的月色后面，哼着幽怨的风

等不到城头的挥手，却在我游荡的哽咽里

和我不期而遇，相隔一句俚语

 

血管里的马蹄，敲响清晨

越来越热烈地把我牵回盛唐的巷道

那反复盛开的寓言，像一个记忆

涂了又抹，脏了又擦

直到我避世锋芒逐渐发亮

 

你交给我的麦子在手指沉默

泥香一级一级往翘望处延伸

拍打我失魂落魄的肩膀，放养远天

那滚滚而来的汽笛，刺痛了我暗哑的嗓音

以及梦中的门环，和一个世纪的烽火

 

呐喊，抛弃了孤独的回应

一个人隐入市井，如同囚禁一双发芽的翅膀

在比照中，我用传承的教诲抚摸你的沧桑

让更深的伤口去缝合旧痛

我可以在黎明来临时，再次返回宁静

 

沿着墙根，我可以轻易找到你

在烂醉如泥的时候，忧伤是锈蚀的雨

那开裂的光阴，有陈年的荒草咀嚼着夕阳

我把头颅一直低进伤痕里

让现实在你的眼孔中逐渐风干

 

2012年3月31日凌晨长沙醉酒中写成

 

诗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712286094

 

身后的远山

 

作者：柯伦

 

远山不远。那份发烫的牵挂

就缠在身后的山藤上

远山不近。那段叩门的距离

就是脚底磨出的血泡

 

一阵白云冲来，道出心中隐喻：

“仁者乐山”

溪流不乐意了，拍着山的胸脯：

“智者乐水”

远山的风，就这样挑起争执的两端

 

云天垂下手指，勾着一块石头

半响未曾开口。树叶抖了几声

在鹰的胸腔里，山峦便矮下去了

 

燕子衔来远方的枯枝，落入我的手掌

熬黄了别后时光。一块顽石滚下山底

正巧砸中挡路的树干

这些随时发生的奇异

打破了我心中的镇定

 

诗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9987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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