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妇可敦

德吉心里一激动，一定是慕容青佩来救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慕容青佩的声音。

德吉抬头看了看，一个年青美妇正缓缓向她走来。

女人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她富丽雍容，皮肤白晰，颜面秀美。

四周的兵士一起向她拜倒：“参见可敦。”

德吉猛然想起，可敦，这是吐谷浑王后的称呼啊！可是吐谷浑已经灭亡了，这个可敦又是谁的王后？

女人冷冷地说：“你这个吐蕃人，真是个硬骨头。我问你，你是谁，和慕容青佩是什么关系。”

德吉也回敬他：“你又是谁？”

吐谷浑头领怒斥：“敢对我们伟大的可敦无礼，你应该碎尸万段。”

女人淡淡说：“不错，我就是吐谷浑大可敦，大唐金山公主，我的名字叫李惠媛。”

德吉大吃一惊：“可敦……金山公主……李惠媛……”啊，是啊，李惠媛，唐国的公主，吐谷浑可汗慕容忠的正妻，敢称可敦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德吉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时没想到，唐国的公主居然还愿意回到这里。德吉尽量让表面平静一些：“您就是可敦殿下？唉，既然小人见到了可敦殿下，我想，离见到可汗陛下也不远了吧。”

李惠媛并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已经让你知道了我是谁。下面该你了，你是谁？”“小人已经说过了，只有见到河东郡主慕容青佩，小人才会说，河东郡主认得小人，他见到小人，即使小人不说，她也会告诉可敦小人是谁。”

“你这个吐蕃贱贼，竟敢和我讲条件，你休要搬出慕容青佩做挡箭牌，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的兴趣是有限的，如果你现在实话实说，我说不定会让慕容青佩来见你，如果你还敢如此无礼，我随手就可以杀了你。”说完，她顺手拔出长剑，剑锋架上了德吉的颈项。

德吉张看形势，看来活下去又多了一些可能，现在不能来硬的，于是他说：“殿下恕小人无礼，小人只能告诉可敦殿下，小人是吐蕃的罪犯，现正欲逃往大周。绝没有做任何对吐谷浑不利的事。”

“为什么不肯说你是谁?”

“说出来羞死小人，可敦殿下，求您别再问了。”

“噢……”李惠媛略微思忖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噶氏的人。”

“可敦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论钦陵死了（论是官名，在中原以官为姓称之），你们噶氏自然作鸟兽散，难道不是吗？”

“什么，钦陵死了？”

“论钦陵死了，他起兵造反，被赞普杀死了，你不知道？”

钦陵之死是德吉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德吉长叹了口气。

“我不和你废话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我杀了你。”

听到钦陵的死讯，德吉心中产生了一种迥达的感觉。他有些悲惶地说：“可敦殿下，该说的小人都说了，您杀了我吧。”

“杀你，那是早晚的事。把他打进大牢，严加看守。”

“是！”

域松德吉又一次被送进了阴暗漆黑的大牢。吐谷浑大牢的条件比吐蕃似乎好点，而且还是单人牢房。里边有张床，垫着草垫，还有供方便的木桶。德吉整一天没有吃饭，饥饿难忍，又要忍受着密布全身的刑伤。这时狱卒送来了饭食，他费力地吃了饭，倒在床上睡着了。

等域松德吉怱然醒来的时候，一只温柔的女人的手正在抚摸他的脸：“青佩，是你吗？”德吉抓住了她的手。他定睛看了看，果看到了慕容青佩秀美的脸。

慕容青佩眼睛有些湿润：“德吉，真是你，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子。”她轻轻摸了一下德吉脸上的伤口，德吉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慕容青佩向牢外喊道：“你们快点叫医生来。”

德吉心里觉得无比温暖，他紧紧握住慕容青佩的手：“郡主，真是您，小人不是在做梦，见到郡主，小人的伤就好了一大半了。”

慕容青佩内咎地说：“我是听到人报告，才急忙赶回来的，如果我不离开，你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青佩的身后传来李惠媛的声音：“不忙叫医生，他死不了，郡主，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了。”

青佩看了看德吉，德吉点了点头。于是青佩站起来，转过身：“回禀可敦，他就是噶尔·域松德吉。”

“论德吉，是他？”李惠媛也深感意外：“告诉我，你怎么会认识他？”

“可敦殿下，儿臣有罪，欺骗了殿下，儿臣本来不认识他，但两个月前，儿臣从甘州返回……”于是青佩把那些经历，部分地告诉了李惠媛，本来，她隐瞒了自己被俘又被释放的事实。现在不得不说出一些。

李惠媛显得有些不安，她对德吉说：“论德吉，你是吐蕃数一数二的悍将，今天却落在了我们的手里……我满足了你的要求，让你见到了慕容青佩，你也应该满足我的要求，说，你来的真实目的。”

“殿下，小人只是个逃犯，没什么目的，这些您都知道了。”

李惠媛脸色一变，正要发话，慕容青佩赶紧说：“可敦，儿臣希望能单独同德吉将军谈谈。”

“嗯，给我好好问问他。”

“可敦，能不能打开德吉将军的铐镣，到监牢外给他治伤，儿臣一定能说服德吉将军。”

“不行，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决不能大意。医生我可以叫，别的不行。”

“青佩，谢谢你，我在这里就很好。”

医生进入了牢房，清洗了德吉的伤口，并在上面敷药，慕容青佩一直背对着他，坐在牢房里，听着德吉低声的呻吟，她开始暗暗落泪。医生终于处理完了德吉的伤口，告辞离去。德吉看着慕容青佩红湿的眼睛，舒心地笑了笑：“你真好，你太美了，比那时还好。”

青佩脸微一红：“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笑得出来。”

“我是个粗卤的吐蕃汉子，这点伤算什么呢？能够见到你，我不知有多激动。那时候，我们认识的时候，我猜想没准会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青佩微微一笑：“你是个神人，什么事情都被你说中了。听说钦陵死了，我真为你担心，可你为什么会被到这里，又被我们的人抓住……哦，你不介意我问你这些吧？”

“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我还有什么不能靠诉你的呢？……”于是，德吉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除了他被卓玛放走的那一段，他只是说，一个相好的兄弟偷放了他。

青佩难过地说：“那我就更难过了，你是因为我才落到这一步的。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噢，你说你要去大周，到那里有什么打算？”

“其实没有什么打算，我没了军队，那里也不一定会接纳我，说不定会把我当礼物送给赞普，作为和谈的筹码。”

青佩点了点头：“那么，央金女王，她现在还好吗？”

“她当然很好，只是我后来没再见过她。”

青佩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德吉，你愿不愿意留下来，你留下来，帮助我们吐谷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你为难？”

“小人已经是穷途末路，郡主愿意收留小人，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德吉要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拜谢。

青佩用手轻柔地抚着德吉的额头：“千万别动，你在这里躺着，我去见可敦，让她放了你。”

慕容青佩把情形都告诉了李惠媛。李惠媛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决无半点假话。”

“郡主，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他。我看是你这孩子单纯，被他甜言蜜语欺骗了。”

“可敦，此事决不会有假，论德吉不愿背叛吐蕃赞普，因而被论钦陵囚禁，他逃出来后，欲往大周，意外被我们抓获，决没有什么阴谋。而且当年我们被吐蕃灭亡，就是有素和贵这个内奸为前导，如今的论德吉，他是吐蕃最勇敢也是最有智谋的大将，深知吐蕃的内情，如果他为我们效力，吐谷浑何愁不能复兴。就是攻到逻娑，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但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情非常不合情理。首先，那时你与他素不相识，他不杀你就是格外开恩，但为什么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连马匹路费都准备好？其次，论德吉如果是忠于赞普，在钦陵败亡后他更应回到吐蕃，为什么反而要去大唐？如果他有什么阴谋，我们吐谷浑可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可敦，容我回答您的疑问，论德吉，他是吐蕃内乱的牺牲品。他在释放儿臣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吐蕃内乱的危险，因此那样做完全是给他自己留后路。吐蕃赞普完全消灭了噶氏家族，赞普与噶氏已结下了深仇，论德吉不可能再为赞普效力。吐蕃人并不善于搞阴谋，他们自恃凭武力就可以击败我们，即使派卧底，也不必搭上论德吉这样的大将。论德吉，他是吐蕃内乱赐于我们的礼物，趁吐蕃内乱还未平息，在青海没有站稳脚跟，我们尽快起用他，一定能收复我们全部的失地。如果犹豫不决，等吐蕃有喘息之机，再攻打我们，我们就危险了。可敦，快作决定吧。”

李惠媛显得很不愉快：“孩子，你还年青，太单纯了，我在大唐，见识过多少阴谋诡计，血雨腥风，我不忍心看着他们利用你的善良来破坏我们吐谷浑的大业。在我没有充分的把握的时候，我不会起用论德吉。你回去好好安静安静吧。明天你就赶往果洛，说服那些党项的酋长归附我们。”

慕容青佩仿佛被用凉水从头淋到了脚，她真不明白李惠媛为何如此刚愎自用，慕容忠不愿回到青海，李惠媛在这里毫无根基，空有可敦的名号，如果不是慕容青佩，李惠媛很难在这里立足。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李惠媛毫无余地地回绝了她。她被拒绝并不要紧，但无法实现救出域松德吉的许诺，这让她万分难过，她独自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她做了决定：“就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