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担水《乡土文学》
(2017-07-15 21: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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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老奶奶姑姑担水病 |
分类: 散文随笔——西风 |
文/塞外胡胡
那年月,月亮是圆的,记忆是新的,如今回想起来时间并不遥远,好像就在回首间。
要说起老奶奶对老爷爷那点事儿,不怨我奶奶说,老奶奶对老爷爷是很了点,老爷爷得了肝炎病,老奶奶怕他传染孩子,就把他打发到生产队饲养处睡觉。老爷爷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想睡个踏实觉却因为肝疼睡不着,就嚼止痛片子,嚼得嘴角磨磨唧唧冒白沫,饲养员看见了就撵他回去,说你这样来睡觉,家里不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会耽搁的,你就回去睡把,或许老奶奶知道了让你去药铺抓药喝了病会减轻。因为谁也不会为了你去求老奶奶,因为老奶奶是个那样的婆娘,弄不好,还会挨骂。老爷爷近乎哀求的口气,让饲养员开恩,他在这里过个冬天开春就回去,因为家里烧柴少,只能烧一铺热炕,过了残冬搬回去天不冷了,在西屋搭个铺就能睡。饲养员说:“你的丫头那么多,到哪个姐姐妹妹的屋子里找不到个宿,你这块头在家里哪个旮旯睡不下,让你回你就回得了!”
老爷爷一看这不是长法,就回家跟丫头商量,让丫头去南院问问,去二奶奶家问问。问过了回来之后就对老爷爷说,二奶奶屋子就是娘俩,去也不用拿被子,二奶奶说了,来可是来,晚上不能太晚,太挽就锁大门了,因为家在大东头,一到黑天四周黑魆魆地,有点发渗。
老爷爷就把铺盖卷搬回去。老奶奶大不原意,听说三丫头找到宿了,索性连四丫头也撵出去了,临晚上睡觉去的时候老奶奶告诉两位姑姑,明早早点回来,回来做饭,不能耽搁干活儿。
老爷爷就此占了炕头,觉得很松缓。其实老奶奶一刻也没觉得松缓过,因为她和老爷爷中间正好闪了一个人的地方。
老爷爷天天早上去沟下担水,眼下是冬天,老爷爷戴上棉帽棉手巴掌,穿上老棉鞋,看似不冷了,其实他又冷又笨,加之老爷爷体弱瘦小,那两只水桶就显得十分大,老爷爷担起担子,前后一游荡就像是人要倒下去一样。特别是去大沟担水要走过一个长长的斜坡子,空水桶下去的时候,他可以用手拎着后面的,可是回来是上坡,前面的拖了地,后面的那只悬得老高,走在中间还不能停下,老爷爷只好将扁担的支点放在前面的三分之一处,然后拿胳膊死死地压着扁担。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气不够用,就张着嘴仰起脖子,眼睛就直直地瞪着前面。人们见了就老远绕开了,生怕碰了他,浪费他的一番苦功夫。他担水每一步都那么不容易。
好不容易走上斜坡,老爷爷赶紧放下担子歇歇,然后急急地往回赶,因为在早饭之前,他必须担回三担水,否则,家里水缸就干了。
老爷爷担完三担水,太阳帽红了,生产队经常有活干,也快哨子响了,老爷爷就赶紧吃饭,吃完早饭就叼着旱烟走出院子,站在姜家大墙东。那里是村里人们的聚点,有事没事,有活没活,等村里人像鸟儿晨会一样,议论够了就知道了。
老爷爷担水,是人人都目睹的形象,所以就成为他一生不灭的功绩,后来他的病不再饶他了,他就嘴里嚼着止痛片子去担水。只不过在去的时候和回来上了斜坡停歇的时候,总是拿着拳头顶着肋骨。对此,老奶奶从来没有一句疼爱的话,倒是经常甩脸子说:“你这个窝囊踹,一天就干这么点活就受不了了。要不赶明你在家,我出去!”老爷爷明知道不可能,也不和老奶奶争执,依旧干着他的事情。
老爷爷病重了,水担不来了,最后的那担水是在上来斜坡的地方,老爷爷以为喘口气歇过来接着走,谁知道身体哆嗦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就那样倒在地上,人们将他抬回来,一头栽在炕上就再也没起来。
雅琴姑姑走着去了桃来图,请先生来给老爷爷看病,先生一看就耷拉脑袋,临走的时候开道老爷爷:“你这病是累的,你就好好养些日子吧,没大事!”
老爷爷躺在炕上目送着先生走了。
老爷爷躺在炕上吃药那阵,早晨就没人担水了,老奶奶就让雅琴国琴两个姑姑去,两个姑姑十三四岁只能抬水,辘轳也使不好,就万分小心,或者村里担水的赶上了,就替他们打上来。生产队没人去挣工分了,老奶奶说:“这一家老小吃什么,都得饿死!”就求队长,让国琴姑姑去充个数。队长没法,就答应了。一个未成年的姑娘,和一群大老爷们儿靠帮,实在难为。
残冬过去了,老爷爷依旧卧床不起,老奶奶一见人们都赶着牲口上山种地去了,就拉着孩子到房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唱:“我那老天爷爷啊!你要是杀人就先杀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
我奶奶听得仔细,就急忙跑过去劝她,说“你千万别哭了,屋子里有病人。病人好不容易吧唧过了冬天,或许春天阳光一照就好起来了,经你这一哭,该好也不好了。”老奶奶不听,自己哭不算,引得孩子们都哇哇大哭,村里人不管在哪的就都跑回来,以为老爷爷过去了。
如此哭了几次,我奶奶就看出来了,老奶奶早就厌烦了老爷爷卧床,老爷爷想吃的饭都是雅琴国琴姑姑给做的。如果姑姑们这天不在家,老爷爷就连口水也没的喝。我奶奶就经常去看望老爷爷。
五月的一天,白天人们都在地里拔苗,晚上早早地就睡了,突然老奶奶家传出哭声,说老爷爷过去了。
我奶奶端了自家的两盏灯就去了,去了点着灯一看,老爷爷还没穿衣服,满嘴的血沫子,老奶奶昏死在炕沿边上,孩子们一边拉扯一边哭。
我奶奶就让国琴姑姑和她一起给老爷爷穿衣服,老爷爷没有棺材,暂时放在地下躺在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张大白纸。
连夜就叫醒了人们,山上打坑的,在家找木板做棺材的,一时忙碌起来。我父亲是村子红白喜事的主脑人,自然这件事就像是他的责任一样,我奶奶忙里面,我父亲忙外面,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老爷爷躺在一口白茬儿棺木里,人们直接就捆起绳子,抬起杠子,四个人,就把老爷爷抬出院子,后来连哭的带随着的,许多人一同跟着棺材往老坟东姜家大坟走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村子去世的人,每当站在村东的大坝堤上向远处遥望,那座圆圆的新坟茔就出现在眼前,老爷爷担水的形象就浮现在脑海里。头七到了,老奶奶带领着她的孩子们围在坟前放声大哭,人们去拉也拉不回来。五七到了,老奶奶又带着他的孩子们围在坟前嚎啕大哭。村子里的人没有不掉泪的。好像这哭声总是唤醒老爷爷不要离开这里,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他去做。人们也数量着:“要是江凤活着的话,至少他每天早早起来,把人都惊动起来,零活不用别人操心了。”后来又说:“要是江凤活到现在,那点病就不用死了。”就好像老爷爷是在等待活过来的日子,人们总是有许多假设,而且听起来都那么好。
以后逐渐的就真的好起来了,我却不记得,而我只记得老爷爷担水,老爷爷也想过不用担水的日子,每当担起一担水来,就努力朝着不用担水的方向走。
终于,现在早就不担水了,可是水桶扁担都在着,水桶好大,扁担带着铁钩子哗哗直响,好像是只为纪念老爷爷一样。是的,四十年有余,看见这些,谁不想起老爷爷呢!
2017,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