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学会悲悯人生，每看到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就泪流满面。

活到这把年纪，生活经验没攒下多少，人生阅历却丰富起来了，若将自己的感情凭空埋没在一个环境中，我发现，还真的不成问题。

这是一家亲戚的孩子结婚，婚礼一开始，我就看那新郎的单亲母亲眼泪汪汪，快憋不住了。于是我就先替人家哭起来。这时，我身边的老妹就悄悄提醒我：“人家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我擦着眼泪说：“你看，这喜事好像是忧愁换来的，那婚礼受拜的老女人，是新近才变成单儿的！如果是双双的那该有多好。”

我擦擦眼泪接着说：“你想，要是双亲的另一半，此刻就守在门口，哀求守门神让他进来，而守门的神仙却说：你不能进来，虽然那是你的孩子父亲，虽然孩子的终身大事是你一辈子最牵挂的事情，虽然你为孩子的终身大事临死都没闭上眼睛，但就是不能让你进来。你一个死去的人，要是让你进来，孩子一辈都都会蒙上晦气。所以，你只能在门外看着。”

规矩就是这样，他就得只能在门外看着。

鬼在门外听着，人是不知道鬼的痛苦有多深，也许他哭起来，大江大河的水都是他的眼泪。而这边呢，也就很自然地想到死去的人，来在世上活一场，这么挂心的场面没有参加，是莫大失落。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只隔着一张纸即为永别。一个世界有两种人，不是好人与坏人，也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人在世上可以说能够呼风唤雨，可就是不能戳破那张纸，凭你有多大的本事。哭是一种无奈。如果说所有的喜事都值得高兴，那么所有的期待就早已压倒高兴的一切付出，两者折合起来，最终还是哭泣的多。

老妹听我一说，就想起此时此刻在门外还有他们的亲人，就和我一样，悄悄地流下泪来。

我这悲悯人生，感染多少人，自己早就忘了。有时候从门缝看人，是特殊的第三者。

另有一件事，我的一个邻居，几个月没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却没给自己的女人带回惊喜，却带回来了一身的失望，他欺骗了自己的女人。说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早就不理了，绝绝地一刀两断。女人听了他的话，就千叮咛万嘱咐，说了许多关于家庭要紧的话。可是，他一脚出门，就和那个女人聊起来，把辛辛苦苦挣下的钱许给她，把精心包装的肉体许给她，把未来的新房子和汽车许给她。那边的女人催问：“你要是不尽快给个兑现，咱俩就拜拜！”他甜言蜜语，尽说好听的。这边的女人没稳住，那边的女人就喊他：“你在给谁打电话呢？是不是咱俩得来点真格的了！”他两面周旋，感情用得一塌糊涂。夹在两个人中间，总的来说，一个人不能分成几份，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

说实在的，谁对这三个人有什么好感呢！做妻子不够好才被男人看不起——她斤斤计较，尤其和邻居之间，一只烧火棍儿都得做个记号；从他门口经过，他捉贼似的看着你。而丈夫呢，有了钱就花天酒地，在人们面前炫耀；没了钱就人人都欠他的，动不动就骂人。不用说，远方的那个女人，肯定不是好东西，明明知道人家有妻儿老小，却偏偏来破坏人家的好日子。

门缝中的我，真希望他们都遭到报应，没有好下场。

可是后来，事实狠狠地教训了他们，远方的女人哭哭凄凄的打电话，说自己没有了家，就没处去了，要来找他，死也死在他面前；邻居的男人好说歹说，求他千万别来，来了麻烦就大了。而邻居女人则哭爹喊娘，孩子也不顾了，二老双亲也不孝敬了，连死都不怕了。那男人明白，燃眉之急，也不在乎丢人现眼了，一边抗拒着父母的压迫，一边求老婆饶恕、另一边给情人下跪，还得让邻居出面说情。他弄得神情憔悴，眼睛都掉坑里去了。可是邻居呢，幸灾乐祸，耻笑的眼神，轻蔑的眼神，高傲得眼神，多少人聚在一起，几乎合伙拿唾沫星子将他淹死。本来我也想去吐一口。后来，还是悄悄缩回来了。

是的，我在门缝瞧人，这三个人，两个家庭，原本都那么可爱。所谓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们的身上都有短处，同时也都有长处，比方那邻居吧，他爱慕虚荣，一心想做有钱人，做光艳女人的丈夫，活出自己的尊严。这有什么错！他爱的那个女人，之所以迷上她眼里的魅力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也就是他能给的他却给不了。再说邻居女人，她缺什么就补什么，三字经上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她从小得不到公平对待，长大了就对世事抱有不平衡的心态。

这些男人女人，拼着命地挣得世界上的阳光，无非是为了那点爱情。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味道就是爱情，若把天下的脏水都泼向他们，显然又不公平。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已看破世俗，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有能力去争，而是真的厌烦了，或是就算是挣到手，也是支离破碎，没法补没法收。所以，就大彻大悟。不但自己不去奋斗抗争，也号召别人都事事放下。说到底，人来世上到底干嘛来了？人人要是都抱着这种心态，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达到四大皆空的人，哪个不是在现实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说白了就是爱情的失败，或失败的传人。之所以这样，他知道的不只是一切奢望终为虚妄，更重要的是“羞耻”二字。

横看纵看，人世间，一切无休止的妄图，都是“羞耻”。也可以说，人世间所有约定俗成，都为羞耻找借口。人有不如意的时候，就拿羞耻引发的愧疚捞取一点补偿，是极其怜悯的乞讨。值得同情。

后来，我也只是从门缝里看着，邻居女人丢下孩子走了，那男人最后也走了，家里就剩下两位老人和孩子，爷爷每天骑着电瓶车送孩子上学，奶奶就去庄稼地里除草挖野菜。有时候，邻居男人带着新的女人回来了，恩恩爱爱的像是客人一样，给孩子老人买回点儿东西，留下点儿钱，很快就又走了。看形情总不像原装的那么自然开心。可是细心的人总不难发现，邻居男人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他懂得尊重，为人做事谦虚谨慎；而他身边的女人，果真比原装的要好上几倍。

看到这一幕，大多邻居都要剜上几眼，说几句骂他们不要脸的话。实际上，是不是也值得欣喜呢。

可是，反过来说，家里的老人老了，孩子还没长大，老人没人照顾，孩子没人教养，后果总是难料。

所以，从门缝瞧人，既同情老人和孩子，又不能去破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本来，一切都为了求好，可是事情还是没求到怎样好，和以前比，换汤没换药。折腾一回，扒了东墙补西墙，给整个生活增加难度，恰似跨越高山峡谷一下子拉开了波折的距离。戳到伤心处，总还值得同情。

这同情的根源在哪里呢，天上无云不下雨，社会处处都是这种形式。若人人都有一面镜子，既看到活人，也看到死人，看到正面，也看清反面，那么就不用特别强调这点滴的悲悯人生了。若出于自然人人都有好的心态，不用你表示，大家都来互相问候。

其实这些话，都是我和老妹闲聊，主要是说说如今大多造成单亲的主要原因。说得多了，老妹就烦了，老妹是个客观主义者，拿眼皮漂了几下场子，断定这场婚礼要收多少份子钱，就一抹眼睛对我说：“实实在在的，这不是哭的地方，也不是笑的地方，而是我们大吃大喝过把瘾的地方，否则，对不起自己那辛辛苦苦挣来的份子钱。”

我也被这大实话给逗笑了，恍然彻悟，你活在人世间，悲悯人生只是短暂的真性发作，而更多的应该是顺其自然。

其实全场也就开始吃吃吃喝喝了。此时此刻，忘情的你我，留下悲悯人生给呼唤你的一份精神吧，但就因为还能听见那一声呼唤，所以感觉我们还是活着的人。

 

201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