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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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历史是一片森林,那么人,就是飞过森林的一只雀儿,一朵云;森林脚下开过的一朵花,长过的一根草;树上活过的一条枝,或枯去一片叶子。人世间的一切,都将随着时光的逝去,成为过客。
我们拥有着一片森林,就不难发现青花瓷的影子,乃至青花瓷瓶上那束含露张开的插梅,以及瓶中的珍藏——也许是瑰宝,也许是废弃,也许是一些散发着腐味清香的旧事。因为青花瓷在历史的长河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我家二奶奶,最钟爱的一件宝贝,就是一只一尺来高,鹅卵形的泛着鸭卵色的青花瓷瓶。
青花瓷,其实那花是蓝色的。说是青色,其实是浓淡相配的蓝色对比给人的错觉,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她是青,倒是过分标榜了。
如果二奶奶活到现在,也快一百岁了,一百岁以外,她也不会弃掉对青花瓷的钟爱。只可惜,她死去的时候,她的宝贝青花瓷落在我的小姑姑的手里,我的小姑姑不管他宝贝不宝贝的,就将瓷瓶中的一切倒腾出来,然后,淹上满满的一瓶子鸡蛋,她说,她喜欢那种散发着柚子木香味的东西,古色古香中还能品味出身世的高贵。
由此,我二奶奶的正宗“官窑”也就被盐气的厉害弄得殷虹模糊,淡漠了珍贵的价值,却增加了珍贵的痕迹。
从瓶中的奇珍异宝中,不难看出,我二奶奶的年少时光,是大清国满清贵族生活的伴侣,瓶中有缀着悠长流苏的头簪,有订在旗袍大襟上的香包,有黄段子裹起来的指甲套,还有锁住步履轻摇的巾帕。这些小小的饰物,更能证明她曾在八月十五的玉阶台上,满面风光,逗起亲爹热娘的关爱。可见那些玉阶台下的奴仆丫鬟,有多艳慕她的出身和艳丽。是谁给了她一个满清贵族西王府的马夫的女儿如此殊荣?一来是她的美貌,二来就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持着对王爷的忠诚,还有与王爷家族是同性的关系。从此马夫就是王爷的兄弟,马夫的女儿就是王爷府的格格。出出入入的都带着高贵的气质。
大概就是那天,一只蓝花瓷瓶到在二奶奶的手中,象征着一个女孩的命运发生转变。从此,女孩将珍贵的年华收藏在瓶子中,构建了一曲悠长起伏的青花瓷曲,那音符,那曲调,让后人听出来的是时光岁月的哀怨、凄美。
瓷瓶中,有一只雀跃欲飞的银饰,倘或是插在发脚或鬓边,一定是一只灵巧绝伦的精灵,那长长的插杆,曾一度挑逗着国军团副的目光,他爱江上,更爱美人,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多情学子。抛开他那锁愁的目光,放眼是西王府南岸的河流,北面的高山,山脚下的牛羊,还有山下采蘑菇的小姑娘;斗笠下,掩不住放牛郎那怅惘青山玉翠的神色。团副就要开拔了,骑在马上,去到挽救民族危亡的战场,荡尽硝烟,还四海以平静。那是他的志向。临行前,给我二奶奶留下一颗没退掉壳子的子弹。
那是中秋之后的大婚之夜,彩旗插遍了王爷府的角角落落,灯烛照亮王爷府的深宅大院,以及周边的街头巷口。连角楼的炮管上都系满红绸。团副亲吻着二奶奶的脸,年轻的眼窝里涌出颗颗泪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他吟诵着唐朝诗人杜甫的爱国诗篇。
临开拔的那一天,他骑在高头马上,雄姿勃发,衣冠靓丽。望着他二十四岁的背影,二奶奶恋恋不舍,有时刻饮弹追随的决心。他走之后,二奶奶天天盼望,时时打听前方的消息。那个时候的东北,正是日伪满洲帝国统治时期,人们在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煎熬。果然时隔不久,一只用白绢裹着的骨灰盒落在二奶奶的手中。她抱着骨灰盒,悲痛欲绝,可是又惊喜的发现,自己怀孕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思念的日子,青花瓷从此寂寞孤独。我二奶奶为国军团副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国恩(我的叔叔)。她拉扯着儿子过着孤寂的日子,每年春天,梅花开放的时候,二奶奶就从王府的花园里踩回梅花插在瓷瓶里。那青色的花纹,托着翻卷的云边,云边上豁然升起粉红色的梅花,那般俏丽、冷艳。一个短暂的爱情故事,就这样给青花瓷的瓶里瓶外增添了多少青色、冷漠。
二奶奶的惆怅,使她早早告别了十七岁的花季年华,为了生活,她抱着花瓶,带着年幼的儿子,改嫁给了一位姓黄的郎中。
青花瓷的肚子里,有一张褶皱发黄的女性病例处签,用毛笔小楷写着“开郁解闷:栀子、黄柏、银翘------”珍藏着又一个男人的爱。可是二奶奶的抑郁谁也治不好,即使深爱她的郎中也治不好。
虽然衣食无忧,而那郁郁寡欢的神情,难以挥去锁在她心头的硝烟战火,她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扶着病危的郎中,曾在几度中秋的月圆之夜,遥望西王府那华灯初上的夜晚。在她看来,仿佛年代逝去的太过久远,她无法跨越时空的距离,便暗暗消隐在世俗繁华的阴影里。
郎中病死了,给她留下一大片的家业。然而,她只看中了鸦片,那治人不治病的玩意,令她挥霍时光,挥霍家业,从此枯就人生。
——青花瓷里,还有着她的与鸦片缠绵残迹。
成为我二奶奶的年月,红旗插遍抗日战场。小日本要走了,黄金沾满了中国矿工的鲜血。那时我二爷爷在金矿当把头,矿里矿外的情况他都见过,从我二爷爷打矿上带回来的故事里,她知道,红花沟金矿的天井里,天井外,山沟里,丢满了矿工的生命,有死的,有没死的,由于饥饿、病痛、鞭打、各种折磨,最后都变成白骨。二奶奶把一块未经过冶炼的金石块装进青花瓷。那熠熠发光的颜色,带着花斑的艳红,或许它铭记着千千万万条中国同胞的生命吧!小日本终于走了,我二爷爷结束了把头的日子,几年以后也死了。
二奶奶再也没有嫁人,那年,她三十八岁。亲亲离离先后做过六个孩子的母亲。
青花瓷陪着她步入饥饿的年代,孩子、衣服、油灯、野菜、高粱、推碾子。谁也想象不到,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在那些年代里,她哭泣,她坚强,她受过凌辱,她无法抛弃活着的日子。不知道,她在哪年、哪月、哪时,从哪里拾到的几颗黄豆粒,随手放进青花瓷,给饥饿的年代积存下几点渴望的力量。
青花瓷的岁月,像干渴的森林时刻盼望着习雨,那年月,二奶奶每遇中秋,都给周围的人讲一段王府礼仪的故事,这个时候,人们看见她满眼放光,神采飞扬,仿佛那就是一副灵动的画卷,而她就在画卷里,栩栩如生的向人们展示她当年的光艳。此时,青花瓷就摆放在她发了黑的红漆柜子上,贴上去的土墙面放着油烟的醺光。
春天到了,她用杏花代替梅花,插满了花瓶,不等花残,又将他们拿下来——花瓶里,细细碎碎,淹没着梅花的残影。
在以后漫长的四十多年里,青花瓷里再没有投过什么,在四十年多年漫长岁月中,人老去了,青花瓷依旧。她那翻卷的云边,经常仰脸朝天,像一个个焦渴饥饿的年代,盼望等待着什么。
小时候的我,曾多少次抚摸过那只瓷瓶,滑里透凉,出脱着细腻清晰的梅花纤瓣。从瓶口,仰望瓶底,依稀望见日光的影子。她清晰透明,端庄古朴,没有一点呈新或古旧的痕迹。
我曾经非常奢望拥有她,但是也从来不知道该怎样拥有她。我听过许多关于青花瓷的故事,后来就是周杰伦的一首流行歌曲吸引了我:“------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刻,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我幻想她,如果为我所有,就只有空空的摆放在那里,使她拥有一个多彩的自然空间,去收藏世俗的目光。一定记得,在漫长的身世历史当中,有我的一位珍惜过她的二奶奶,凭她那焦渴的爱,和灼痛的心,想拥有什么,就去拥有什么。
201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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