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到养心殿，颇有一段距离。

到了储秀宫外无人之处，两人边走边谈。

“莲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我？” 淮秀问道，

“嗯？小姐，您说什么事情？”

“你们进京，是另有缘故对不对？绍秉兄是不是不让你讲？”

“小姐，您都看出来了呀？其实您不问，我也打算悄悄告诉您的……”

“哦？”

“是公爹啦，自从出了这个事情，他老人家整日愁眉不展的，我一直想，您是不是可以有办法帮他……”

“出了事情？是什么事情？”

“详细的，我也不太懂，我听绍秉哥说，是……”莲子把所知情况大致诉说一遍。

“弹劾？”淮秀眉头一皱，“怎么还是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钟大人哪里得罪了永贵么？”

“我……”莲子一脸的茫然，她连那些罪名的意思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得罪不得罪谁了。

“唉，算了”淮秀轻叹，觉得问她也没有用，不如直接去问问四爷。可是，记得春晓说过，“后妃不得干政”是首要的规矩，这个，看来还要想想办法……

一路走着，沉默了一会，莲子忽然问道，“小姐，嫁了人，头一件，是不是就要传宗接代？”

“嗯？”淮秀诧异，“莲子，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是我，是公爹和婆婆啦，虽然他们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一直想让我给钟家生个孙子。”

“呵……”淮秀笑笑，“不过是老人家喜欢人丁兴旺罢了，莲子，你别想太多。”

“小姐，我觉得不是这样的，”莲子很认真地道，“婆婆似乎一直觉得我出身不好，答应让我进门，据说也是看在您和四爷的面子上。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她对公爹讲，说什么因为是续弦，所以才不在乎我是个丫鬟，还说什么因为绍秉哥没有儿子之类的……”

“哦？”淮秀明白莲子说的是实情，一个丫鬟出身的夫人，在官宦人家，难免受到歧视，“莲子，你记住，即使她真的这么说，你也要当作没听见，千万别放在心上，也千万别跟老人家计较，知道吗？”

“小姐，我知道，”莲子有些委屈，“我躲在房里，一个人哭了一场，都没有对绍秉哥讲。可是小姐，家家都是这样的吗？太后有没有因为你是汉人，因为你不是贵族，就看不起你？”

“这……”淮秀语塞。没有吗？那是不可能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看出了太后的介意和耿耿于怀。不过，太后的确没有如何难为自己。恐怕，那也不是因为程淮秀这个人，而是因为永璹，因为四爷的宠爱和坚持吧？

“小姐？”莲子追问。

“哦……那……绍秉兄，他怎么想？”淮秀努力岔开话题。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莲子羞涩地道，“成亲几个月，他从来没有提过孩子的事。他很在乎玉儿，而且，他在我面前总是走神儿，我觉得，他是忘不了玉儿的娘……”

“当然不是，”淮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小姐，您说不是？您怎么知道？”

“呃……”淮秀顿觉失言，忙遮掩道，“他的结发妻子已经去世了两年，而你们成亲才几个月，绍秉兄一时间不习惯，也是难免的事情。”

“嗯，这个也有道理，”莲子没有怀疑，点了点头，“不过小姐，我也在想，如果真的能给绍秉哥生个儿子，那么，我们一定要比现在好得多了。唉，可是这种事情，哪能说有就有呢？”

“就是，”淮秀笑道，“你这丫头，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顺其自然就好了嘛。”

“可是……”莲子眼珠一转，忽然神秘兮兮地附耳问道，“小姐，您怎么能说有就有呢？您和四爷离开江南才多久啊，这么快就……小姐，该不是宫里有什么秘方吧？”

“莲子！”淮秀的脸刷地变得通红，“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不说就不说嘛……人家也是听人说的……”

“你呀，没事就多读些书，多做些家事……”

“哦……”

 

进了养心殿的院子，就看到前殿大门紧闭。想是乾隆正在处理政务，不愿意有人打扰。

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院子贴墙根儿建成的围房都虚掩着窗，里面隐隐传来嬉笑声。

“小姐，是春喜的声音呢！”莲子立刻就听了出来，“又尖又细的，除了她没别人……”

淮秀笑笑，并未说话，就见莲子快走几步，抬手就要敲门。

“咦？小姐，他们好像在说您哦！”莲子忽然收回手，转过身低声说道。

“莲子，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别偷听人家讲话。”淮秀并不在乎这些。

“嘘……”莲子不理，轻手轻脚地拉过淮秀来到窗下。

“你……”淮秀正要讲话，就听得里面贾六没头没脑的一句，“我猜，是女孩！”

“女孩？”淮秀正在疑惑，又听得宝柱坚定地道，“男孩！”

“女孩男孩都被你们猜遍了，那我猜什么？”春喜的声音，有些沮丧。

“莲子？”淮秀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在说什么？”

“嘘……”莲子坏坏地笑，“小姐，您听听就知道了……”

“春喜，你随我猜女孩，赢了银子咱们一人一半。”贾六的声音。

“春喜，你随我，赢了银子，我三你七。”宝柱不甘相让。

“我才不随你们呢！”春喜说道，“那我就猜双胞胎，赢了银子，我自个儿留着！”

“哎……那我就没办法了。”宝柱说道，“旱湖之前那晚，在名园，我就是这样猜的嘛！”

“就是”贾六也附和道，“那晚我就说，秀主儿这次肯定是生女孩！”

“嗯？”淮秀大概明白了，他们是在猜自己生男生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他们说旱湖之前？这个孩子，的确是那次……可是，他们事先怎会知道？

“哎……还别说嗳，”春喜笑道，“万岁爷吃的这个药，真是有用嗳！我想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少见多怪，土包子，”贾六不以为然，“这叫宫廷秘药，懂吗？宫、廷、秘、药！”

“就你懂，显摆什么？”宝柱不满贾六奚落春喜，“春喜，你想想啊，这要是没用，万岁爷能那么胸有成竹？等到将来，你嫁给我，我也跟皇上讨，咱们生一堆……”

“死相啦！谁要跟你生一堆？”春喜不知用什么敲了宝柱一下，三人闹成了一团。

“嘻嘻……”莲子趴在淮秀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原来真的有什么药呢！”

“呃……”淮秀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像火烧般又红又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莲子，一时间更觉得无颜面对春喜三人。

“莲子，你自己去找春喜吧，我……去四爷那边看看。”

“呵呵，”莲子狡黠一笑，“去问药的事情？”

“去问你公爹的事情！”

 

是夜，储秀宫。帐幔低垂之中，夫妻深夜喁喁。

乾隆把淮秀锁在臂弯之中，鬓角磨蹭着她柔嫩的脸颊。

“淮秀？”

“嗯？”

“有心事？”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说话，你在怪我。”

“怪你？”淮秀转过头来，鼻尖蹭到了他的脸，“四爷，我怪你什么？”

“今天在养心殿，我没有对你讲钟正的事情，我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没有，”淮秀有些黯然，“后妃不得干政，我知道。”

“你不一样，你是我妻子。”

“是么？”有些感动。

“是，那时候不对你讲，是因为有大臣在，是因为这件事没有谈清楚。”

“那现在呢？”

“一切都清楚了，明白了。钟正是受了诬陷。那些杜撰出来的罪名，说的却都是他和盐帮的往来。”

“扯上了盐帮？”

“呵呵，若不是扯上了盐帮，我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判断？钟正同盐帮的往来，咱们在江南亲身经历过，参与过，是黑是白，自然一清二楚。”

“哦……”松一口气，淮秀问道，“四爷，那背后……”

“背后自然是有事。你放心，涉及到盐帮的，四爷自会帮你调查清楚。”

“嗯，那好，”很自然地答应，夫妻之间，早已毋需客套。

“放心吧，”乾隆拍拍她的肩，“有什么事情，四爷肯定不会瞒你。”

“肯定不会瞒我？”一个调皮的心思，忽然涌入脑中，“四爷，拿来！”淮秀向乾隆摊开手掌。

“要家用？”他故意打趣。

“药方！”

“药方？”乾隆不解，名园那天的事情，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就是……旱湖那天的药方嘛！”红着脸说出口，淮秀认定了他装糊涂。

“哦……”恍然大悟，她怎么知道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承认，“旱湖就是旱湖，有酒，有菜，有烟花，有月亮，有淮秀，有四爷，可是，就是没有药方啊……”

“哼，”换个方法，“四爷，你对每个妃嫔都用这个吧？”

“当然不是！”急于辩解，果然落入陷阱，“除了你，其他人我哪有这个兴趣？”

“呵呵，”狡黠一笑，“四爷，你招了！”

“我……”招了就招了，他现在只在乎淮秀的感受，“淮秀，你生气了？”

“没有。”

“真的没有？”这样都不生气，实在不像是她。

“开始……的确有些，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圈套，什么事情都掌控不了。”

“后来呢？”语气有些紧张。

“你说呢？事情不想发生都发生了，孩子不想要也来了，生气有什么用？”

“淮秀，是四爷不好，病急乱投医，”他不由得有些惭愧，“为了让你回宫，也只想得出这个法子。下次，四爷保证，一定不吃什么劳什子的药，咱们顺其自然。”

“什么？”淮秀本来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了这话一下子坐起身来，“还有下次？咱们已经有了个儿子，还有这个……你……”有些言语，红着脸说不出口，最后却变成了，“你……你怎么这么贪心？”

“贪心？”乾隆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禁觉得甚为有趣，“不是我贪心，淮秀，是你懒惰。”

“懒惰？我怎么懒惰了？”

“别忘了，你的责任，是帮四爷凑够北斗七星哦！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你……”粉拳向他肩上捶去，可是整个人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只听得贼贼的笑声在耳边说道，“淮秀，打人事小，当心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