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哭着埋葬自己的孩子？”欧阳雪难过地问。

“是，开始的时候我离得远没有看清，走近之后，我才看明白，原来松狮在埋自己死去的幼崽！它呜咽着埋了之后又拨开枯叶和泥土，将死狗崽衔回窝，一会又衔出来再埋，再拨开，再衔回窝……它就这样重复了很多次，好多天……那几天，我有空就陪在松狮旁边，陪着松狮流泪！”

幺嫂子讲到这里，眼睛红了，她为自己的动情有点不好意思，忙回房找面巾擦泪水。

欧阳雪想哭，却还忍着，她不敢哭，她心中憋着太多的委屈和伤悲，她怕她一旦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幺嫂子擦了眼泪继续讲：“松狮整日在窝前哀鸣，又不准任何人靠近死去的幼崽，它流了几天眼泪，不进饭堂，不吃不喝，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眼看松狮就要一命归天了，这时黑金开始绝食，也陪着松狮不吃不喝。我当时急坏了，以为两条狗要殉情了，幸好老天保佑，正是黑金舍命相陪，它的这份情义感动了松狮，松狮才终于开口吃食……”

幺嫂子讲到这里眼睛又红了，她起身再次进屋，这次出来，她索性把面巾盒拿了出来。“这两条狗真让我感动，其实女人一辈子不就盼着一个不辜负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不就是盼着能与知道珍惜自己的男人生死与共，患难相依？可没有！我活了30岁，从来没有看到一对夫妻如此！”幺嫂子说着，当着欧阳雪的面一次又一次的抽纸拭泪。

 

欧阳雪听到这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如决堤洪水，这么一段时间强压在心里的悲伤痛苦委屈全部找到了突破口。她不想忍了，她也忍不住了，她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借松狮的不幸，哭自己的遭遇。

仿佛是一场酝酿已经的倾盆大雨，欧阳雪性情率真，哭起来涕泪滂沱。她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哭得几乎窒息，幺嫂子糊里糊涂地感动了，又陪着欧阳雪哭了一场。

这场彻底的大哭对欧阳雪的悲情有所舒解，滞气暂时得到疏通，平静下来之后，她心情好些了，就留在渔庄和幺嫂子一起吃饭。两女人饮酒话狗事，一直到深夜。欧阳雪喝得迷迷糊糊，倒在床上无梦无忧地睡去。

第二天，欧阳雪一早醒来，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心中空落落的，大脑昏懵懵，她上堤，看见黑金带着他的“联防队”依然在巡逻。欧阳雪等着黑金下“班”后，带着它去河边，人和狗在榕树王下相对无言了一阵，只有鸭子河水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金波，晃得欧阳雪眼睛难受，又想掉眼泪。

 

别过幺嫂子，欧阳雪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去了龙门寺。

从龙门寺回蓉城后，她才第一次开机，看见她小舅舅给她的大量手机短信，她读着，又独自默默流了一会泪，然后主动打了电话给她小舅舅。

1.           真相大白　

欧阳雪前脚登机，她小舅舅的越洋电话就打给了逸飞。

他告诉逸飞，欧阳雪乘飞机离开了蓉城。叫他不要牵挂，并代欧阳雪转告对逸飞的感谢，感谢他这一年来的指导。他同时告诉逸飞，现在他们又看好了北方一家公司，决定收购。虽然在汇宏项目上他们没有赚到什么钱，但是他们对逸飞的为人和能力更加有信心了，希望和逸飞再次合作。如果逸飞没有意见，就请他元旦一过立即北上 和吴先生碰头。最后，他希望逸飞安排人员接手欧阳雪未完的工作，汇宏的事情请他多加操心。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逸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接到了这个电话之后，正式让魏明负责欧阳雪没有完成的工作。

魏明是那种非常有内秀的男人。欧阳雪走后，他变得更加少言少语，做事也更加卖力认真，他把自己整个的心思全部都扑在了汇宏的事情上。汇宏人已经知道逸飞为汇宏所做的一切，再加上有身份特殊的小乐做帮手，所以魏明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就是元旦。

一天中午，冬日暖阳透过窗户，房间分外的明亮，逸飞含着烟轻松地看着盘等待两位重要客人的到来。

此刻电脑上正显示着云龙股份的图形，而今的云龙已经成了市场的“弃儿”，王卫东的失踪，准确的说是外逃，使云龙股份沦为无人问津的伤心股，既没有庄家关照，也没有散户参与，大家都怕了，全都对它敬而远之，云龙的走势仿佛进入了“雨季”阴跌不止，眼看已经20多天了，绵绵不尽的跌势还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大盘依然不好，股市悲情弥漫，唯有ST一族偶尔在表演“复活节”的涨停。

“老师，有位杨先生和一个外国人来拜访。”魏明进屋通报。

逸飞让魏明请他们进来，一同进来的外国人原来就是和王卫东在逍遥岛相遇的那个老外。杨先生一进门就说：“云龙这次恐怕没救了。逸飞，你这招实在太高明！”

逸飞摇摇头对他们平静地说道：“我请你们和王卫东谈判开展项目合作完全是真心为了给云龙找出路，因为我考察了云龙的产品确实有合作的价值，本来也是你们需要的上游原材料产品，请你们去谈判是基于一种各方都有利的多赢思路。如果你们合作成功，丁缪的客户自然也能轻松获利。即使合作不能成功，根据王卫东的性格我判断他也必然要借此利好进行短期炒作，丁缪这些客户也能将原来套牢的筹码还给王卫东——这叫原物奉还。但是我本意并不想、也未料到王卫东他多方出击最终导致自己竟然会输得这么惨。一个人能消受多大的财富是命定了的，贪心注定之外的财富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因此，他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他自己人性中的贪婪，如此结局既是天意也是一个贪婪者的自作自受。”

听了逸飞这番话，杨先生点了点头，接着他从黑色皮包里拿出两份报纸，对逸飞继续说：“报纸上已经报道了王卫东出逃的真相是因为他三年前修建“云龙山庄”向市府李秘等官员行贿，而且金额巨大。中药厂刘老厂长的自焚让李秘妻子自杀的遗书显世，因情寻短的刘丹无意揭露了他们的勾当，同时政法部门得到了王卫东仇家王军举报材料，而这一切全都凑巧在了一起。最后李秘被“双规”，王卫东畏罪潜逃，所以，就算王卫东过得了云龙股票这关，也过不了云龙山庄这坎。另外，王卫东在出逃前强行出货，资金损失严重，而且这些资金还涉及骗贷，多家银行准备起诉云龙。报纸还报道，王卫东用回笼资金中的部分付清了中药厂职工的补偿，同时还全部归还了金益证券的融资。王卫东似乎并未如传说中一样卷带全部资金潜逃，这实在令人疑惑。”

逸飞默默地听着这些最新的报道，他陷入回忆和思考中。

说完这些，杨先生指着另一张报纸又说：“昨天深夜一个姓郭的男子被人开枪追杀。据了解这姓郭的男子是个操盘手，估计他与近期云龙跳水被套的幕后资金有关。”

逸飞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操盘手应该就是郭谦。

杨先生告诉逸飞，他们准备回国了，和云龙的合作先暂时停下来。虽然目前云龙危机重重，但是他们确实也看好云龙的产品，后续合作必须要等云龙彻底解决了目前这些问题之后才能重新进行！

逸飞刚送走客人，胖哥就来了。他把《天使的眼泪》制成了MTV，特意送一张给逸飞。胖哥问起欧阳雪的情况。逸飞告诉他，欧阳雪离开了蓉城。

胖哥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一个让逸飞虽感吃惊但也不算意外的消息：“他辞职了。”当初他为了自保没有把资金借给于薇，虽然躲过了这一劫。但他却很内疚，他认为假如他倾力相助，也许王卫东也就逃过了这场劫难。经此一事，他怕了商场的刀光剑影，他也彻底心灰了，他不想在这个行业做了，公司觉得他这些年干得不错，也给了他一些补偿。现在他专心经营着自己的“飞鸟和鱼”酒吧，从此以后他就安心做一个“流浪的城市音乐人”了。

 

文丽姝、欧阳雪、梅君……该走的都走了，逸飞的日子更加沉寂，他已经少了那种上网勾女的激情。冬季不是钓鱼的季节，逸飞整天研究他的“天书”……

2.           欧阳来信

新年一大早。逸飞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特快专递。

逸飞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地拆开信封，心情复杂地抽出信纸。信纸被细心地折叠成了一个英文字母L的形状。逸飞慢慢地打开信纸。信纸是月白色，有着百合花的暗纹，信散发出馨香。逸飞感觉这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他想起了这正是欧阳雪的发香。

 

逸飞老师：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就算离开了，我还是依然牵挂着你，这种牵挂是扯肝牵肠的牵挂，是一种心痛，一种刻骨的心痛，它无边无涯，不休不眠，就算我逃到了彼岸，那种相思却在隔岸呼唤。

逸飞老师，我很怀念和你一起在老家的日子，怀念夕阳下的散步，怀念那场雨夜的浪漫，怀念哪让我难以下咽的回锅肉……还有夕阳、波光、老树、鸭子河上独自飞翔的水鸟……以及你在千年古树下垂钓的孤独身影。

你的身影比那棵千年的老树还要寂寞，寂寞的令人心痛。你的世界，一个纯洁、绝美却孤独的世界。这个世界回响着寂寞的歌声，虽然无声却将你萦绕。我是画外的，就象在大河对岸的另一棵树，只能隔着彼岸默默地凝视着你的身影。‍

我留恋这个绝美的世界，可我终究是你世界里的过客。我曾经以为自己能用爱把这个世界变成风花雪夜的浪漫，我希望自己在每个冰冷的夜里和你相依，成为你今生的红颜。

可是，可是……你不要我！

即不要我的情也不要我的人？这个问题我好多次都想问你？可我始终无法出口，虽然我现在还是要问，答案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头自尾这场恋爱就是一场独角戏。跟随你多次钓鱼，我终于明白了，我也只是一条鱼，一条很小很小的小鱼，而且是被你直钩钓上的。小鱼也贪，她贪是你那点点爱、滴滴情。小鱼在鱼钩上煎熬，在爱的苦痛中，心一点一点的破碎！

老师，你是一个非常非常残酷的男人，你要爱你的女人接受一个所有女人最不能接受的事实，那就是容忍你的花心和风流。我不能象文丽姝那样爱得洒脱，也不能象于薇那样爱得理性，我做不到，二种我都做不到！我只要你爱我，只要你心中只有我，我没有肚量，我无法让其他女人分享你，哪怕我自己也是在分享你，所以我无法把这场戏演完了，就算是独角戏我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可我不能！我打赌输了，我不该打这个赌，我输得太惨，所以我只能仓皇逃离。

我满世界流浪。我去了老家榕树镇，我在“快乐渔村“逗留了一夜，我见到了黑金，幺嫂子告诉我，黑金和松狮的三个刚出世的幼崽被冷死了，松狮不吃不喝亲自掩埋自己的幼崽，我难过得大哭了一场，第二天一早，我带黑金去了榕树王哪里，黑金安静忧郁地蹲在榕树下，我想安慰它，可我知道一切悲伤和不幸只有时间才能痊愈，我只在心中不断的哀叹：可怜的黑金，可怜的松狮，可怜的欧阳雪，愿时间治愈我们心中的伤痛！

我流浪的最后一站是龙门寺。我见到了白眉法师，原来白眉法师已经完成了夙愿，决定将龙门寺作为他的归属。他点化我：情海无渡，回头是岸。放弃比执着更难！人生有些事必须放手，必须要舍得，舍得之后才会发现特别值得。可我依然不能割舍你，我哭。白眉高僧说：女人，只有过得了情关的女人才是真女人，只有舍去之后才能发现回忆最美丽而且永恒。他陪着我看夕阳，看龙门寺的夕阳，我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忽然有些顿悟，我感到自己的内心的伤痛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前，在凄美短暂的落日残照中愈合。

爱如夕阳，灿烂瞬间！

我觉悟了，美好的东西都是用毁灭的方式永恒的。我对你的情用刻骨铭心的痛来结束也是一种天意，爱就该如此结束！

最后，新年来了，祝老师新年快乐！你应该开心快乐，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现在的一切都是上天补偿你的，你好好享受吧，女人的眼泪也许能成为你回忆往事时一缕袖底的暗香，让你怅然，也让你心慰。

 

但愿，你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个金色的落叶纷纷飘落的落日黄昏――

那一个暗香浮动的潇潇雨夜――

还有，那个为你黯然伤心，醉酒心迷的女人――

逸飞读着信，仿佛是欧阳雪在他耳边喃喃而语。这信中很多的话逸飞在日记里曾经读到，可此时再次读到同样让他感伤。他虽然一直用心呵护着欧阳，却仍然给她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痛。

看完信，逸飞久久地望着天花板。他开始冥想：爱是什么？情又是什么？芭蕾女孩远走天涯的爱，娜娜千里迢迢的爱，欧阳雪情断蓉城的爱，还有梅君不迟而别的爱，难道这些女人给他的都不是爱？他要的那种用生命来证明的爱情是不是太苛求，他是不是真如梅君所说，因为他得到爱情太容易，所以他从来就没有珍惜？

逸飞忽然悲情起来，他已经习惯了极至，如同理性完全主宰了他一样，感性也被极大的扭曲了，他已经很难接受常人常态的爱情，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失去了大家认同的爱的能力。　

 

……　　

第一章          尾声：再上龙门寺

龙门寺的冬天，绿翠已休、沧桑满目。

一缕冬日的暖阳投射进禅房。尘埃在光柱里飞舞。空山隐约有鸟语。老和尚和逸飞两人趺坐在蒲团上。白眉和尚闭目冥思。逸飞却愁眉不展。

前日，逸飞接到刘老板的一个电话，刘老板告诉逸飞，文丽姝怀上了他的孩子。刘老板得知这个消息也大为吃惊，连连劝文丽姝打掉，千万不要一时冲动终身后悔。同时，刘老板还特意复述了一次逸飞坚决不在外面养私生子的三条理由，可文丽姝根本不听，她对刘老板说，本来她是不打算打这个电话给他的，可想到孩子毕竟是逸飞的亲骨肉，逸飞有权利知道，因此，她才打电话给他让他转告逸飞。但是，要让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是绝不可能，别说是刘老板劝，就是逸飞本人亲自要她打胎，她也不会照办。文丽姝要刘老板告诉逸飞，这事她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当初在晋海寺烧香她就向菩萨许了愿，后来菩萨显灵，让她得偿所愿，她怎么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一个男子汉，而且决不会给逸飞添一点麻烦。她独自去了一个安静的小镇，谁也别想找到她，但她会定期告诉刘老板孩子的情况，到时烦请他转告逸飞。逸飞知道情况之后，又喜又忧，他感到文丽姝成熟了，至少想到了定期通报情况，可逸飞怎么放心丽姝未嫁之身，独自生养孩子。他马上拨打文丽姝的电话，可是号码已经不存在了，看来文丽姝是存心不让自己找到她，销号了。这让逸飞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交待刘老板，千万百计也要打听到文丽姝的下落，他自己也准备亲自去文丽姝的家乡走一趟。

“施主，观你气色忽悲忽喜，看来你心中尚有难决之事！”

“大师说得极是。”

白眉和尚微微一笑，继续说：“施主不必烦心。一切顺其自然，方能符合天道。”

“大师，这些年来我自觉已经看淡红尘繁华、却仍然感觉离出家有距离。”

“皈依我佛，不一定要出家为僧，施主你是看透红尘，而不是看破红尘！”

“看透和看破还有区别？”

“看透者生活在红尘之中，超然于红尘之外；而看破者与红尘决裂。”

逸飞望着对面冬日残阳，久久不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