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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之后会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阴间冥界？那里的大老板到底是哈迪斯，撒旦，还是十殿阎王？基层的工作人员究竟是牙好胃口就好的凯瑞斯，还是爱吐舌头的黑白无常谢必安范无救？冥河是否就是忘川？奈何桥的架设工程会不会影响到桥下摆渡人卡戎的生意？他有没有因为眼红新近创业成功的孟婆老太太，而曾与之揍上一架？

关于人死后的那个世界，不同的文明中有着各自不同的想象，但说来说去，这些神话传说都不曾得到过证实。其实，想要验证冥界的存在也很简单：找个我们信得过的家伙死一回，死后到那边转一圈，再上来告诉你我一声，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这不，《宣室志》里就有两个有关这种简单粗暴的“冥界证实计划”的故事，下面我就说来给您听听——

话说唐朝元和至长庆年间，有个叫郭翥的人，曾经做过鄂州的武昌尉。他平生有位好基友，是沛国的一个叫刘执谦的人。二人平日里兴趣相投，都喜欢看一些神神鬼鬼的小故事，没事儿在一起聊天时，也常常一同感慨阴阳二界不能相通，所以灵异事件总是可遇而不可求，世间到底存不存在一个幽冥世界，谁都语焉不详，就连贤哲如孔丘庄周一般的人，也一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因此，两人作下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约定：他们相约，不管是谁先过世，倘若死后有知，先走的那个人一定要回来告知对方一声，托梦也好，显灵也罢，总之是要证实一下死后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这样才不枉两人志同道合，朋友一场。

然而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上天想要遂了他们俩这个“冥界证实计划”的心愿，后来刘执谦同学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他死后数月，郭翥搬家到了华阴，有天晚上自己一人在房中秉烛闲坐，忽然听到门外有唉声叹气的声音，好像有个人正站在院子里似的。三更半夜的突然有人出现在房门外，谁知道是强盗还是鬼怪，郭翥自然是一时不敢出去的。只听那人在院中叹息了许久，见没人搭理他，才开声说道：“嘿，姓郭的，别来无恙啊，怎么着，才几个月没见，就听不出来我是谁了？”

郭翥闻言一怔，这个声音好熟悉，站在门外的人，他他他——莫非是刘执谦？想到这里，郭翥赶紧问道：“你——是执谦吗？你真的回来了？能进来见一面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显得有些颤抖，不知是否是这种颤抖令刘执谦会错了意，认为郭翥此时正在害怕，因此，房外沉默许久后，才又有声音传来，说：“你如果不怕的话，好吧……不过，你要把蜡烛撤掉，我今晚才能和你长谈。”

郭翥听他这么说，当即就很高兴地吹熄了灯火，摸索着走出门去，拉着刘执谦的衣袖回屋里来。两人像往日那样躺在床上，同榻夜话，既聊了一些生死相隔后彼此的挂怀，说了些如今还历历在目的前尘旧事，又谈了谈阴间冥界的世相人物。刘执谦还特别向郭翥强调，幽冥的世界是确实存在的，基本就如大家的传说所言，并且，阴间尤其重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规则，人生在世，终归是要多多行善积德，不要总想着偷奸取巧，那样虽然能一时骗得过凡世的人心，可却到底逃不掉天地的铁律。

就这样，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夜已经很深了。躺在刘执谦的身畔，不晓得从何时起，郭翥开始闻到一阵阵的恶臭味道，虽然他翻来覆去地躲避，还用手驱散，却总觉得那股污秽的气味在他身边萦绕不散，好像就是从左右散发出来的，到后来甚至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了。在驱散恶臭的同时，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刘执谦，忽然惊讶地发现，身旁的这个人，身材异常高大，不像刘执谦生前的样子，再仔细一闻，原来那股恶臭味道，竟然就是从这个“刘执谦”身上散发出来的……

察觉到这些，郭翥突然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房门外的人，虽然自称是刘执谦，并且有着他的声音，但——他果真就是那个死掉的刘执谦吗？

想到这里，郭翥已经九成怀疑身旁的人不是刘执谦的亡魂，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妖怪了。好在他素来身体壮硕，很有力气，当即便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衣袖，装作迷迷糊糊地一个翻身，用手捂住鼻子，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死死地压在了那人身上……

“嘿，我尻！姓郭的你要干嘛？你他妈还真是个龙阳癖啊？连我这死鬼都不放过？”一下感到郭翥把自己压在了身下，“刘执谦”大叫道。

郭翥听了，心想这妖怪没和他撕破脸皮，那自己也不好拆穿，便嘻嘻笑道：“你才知道啊？你活着时我没遇到好机会向你吐露心意，如今咱俩已经人鬼相隔，你就遂了我的意吧！”

谁知“刘执谦”仍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稍显急躁地说：“小郭，别闹，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要出事了，你快放开我！”

郭翥继续装出一副无赖模样，不停地摇着头，淫笑道：“不行，今儿你不依我，我绝对不让你走！”

就这样，两人滚在一起僵持了很久，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似乎是马上就要破晓了，窗外已经隐约传来了鸡叫声。听到鸡鸣，“刘执谦”更加急躁了，他不停地挣扎，大声吼道：“天要亮了，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鬼，再不放我走，你就要摊上事儿了！”对此，郭翥干脆将心一横，装作已经睡熟的模样，并不理会“刘执谦”。又过了一会儿，他只感觉身下的“刘执谦”挣扎得越发乏力，渐渐地也不说话了。

一转眼，天就大亮了起来，郭翥此时起身查看，果然发现身下压着的那个人不是刘执谦，而是——而是一个胡人。他红发碧睛，身长七尺，身体上已经浮现出了多处尸斑，好像早已死去多日的样子。

当时正值夏日，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天气越来越热，胡人散发出的尸臭味开始充斥整个屋子，令人难以接近。郭翥虽然抓住了这只冒充刘执谦的“胡人尸妖”，可却终究在它身上查不出这次灵异事件的来龙去脉，最后没办法，只好命下人将尸体抬到郊外的乱葬岗扔掉。

而有意思的是，就在郭翥带着下人将尸体抬到乱葬岗时，忽然遇到了几位附近村子的杂胡乡民，其中一个人望见他们所抬的尸体，便急忙跑来查看，只看了一眼，他就惊讶道：“这是我哥哥呀！他死去好几天了，昨天晚上尸体忽然失踪，你们是怎么找到的？”说着，就向郭翥求取尸体，准备带回去下葬。

而听了杂胡乡民的这句话，郭翥却猛地一愣，心中想起了一个他很久前听到的，有关死人还魂的传说。随即，他就浑身不住颤抖，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

因为，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害死朋友的大错事。

【原文】

元和长庆间，有郭翥者，尝为鄂州武昌尉。与沛国刘执谦友善，二人每相语，常恨幽显不得通，约先殁者当来告。后，执谦卒数月，翥居华阴，一夕独处，闻户外嗟吁，久而言曰：“郭君无恙。”翥聆其音，知执谦语也，曰：“可得一面否？”曰：“去烛，与子谈耳。”翥即撤烛，引其袂而入。与同榻，话旧历然。又言冥途罪福甚详，不可欺。夜既分，翥忽觉有秽气发于左右，须臾不可近。即以手扪之，讶其躯甚大，不类执谦。翥有膂力，知为他怪，因搅其袂，以身加之，牢不可动，掩鼻而卧。既而告去，翥佯与语留之。将晓，求去愈急，曰：“将曙矣，不遣我，祸且及子！”翥不答。顷之，遂不闻语。俄天晓，见一胡人，长七尺余，如卒数日者。时当暑，秽不可近，即命弃去郊外。忽有里人数辈望见，疾来视之，惊曰：“是吾兄也。亡数日矣，昨夜忽失所在。”乃求尸而返。（《宣室志·卷四》）     

故事里我妄加曲笔让郭翥想起的那个传说，也出现在《宣室志》里，情节上面的故事类似，讲的是这样一件事：

话说山东的东平县有位吕先生，鲁国人，家住在郑城。他的老婆叫做黄氏，年纪不大就患上了顽疾，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在黄氏临死前，她曾对自己的婆婆说过这样一番话，她说：“婆婆，媳妇儿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我死之后，您不要太伤心。以前常听人说，人死了会变成鬼，我一直挺恨人鬼疏途，不能相通的，以至于活着的人不能收到死去的人的音信，而变得更加悲痛。如今我要死了，婆婆你素来带我就好，咱们婆媳感情很深，您放心，等我死后，一定会托梦告诉您我在那边的见闻和近况，让您安心的。”

后来，等黄氏死后，婆婆有天夜里果然梦到了她，在梦里，黄氏哭着说：“婆婆，我平生做了不少错事，以致现在再入轮回变成了异类，不得为人。我出生在郑城东面野外的树丛中，是个黑翅膀，嗷嗷鸣叫的东西。此后七日，我会来看您，希望婆婆您念在我生前的情分上，到时不要因为我是异类就不见我……”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

七天之后，果然有一只乌鸦从东而来，飞到吕家，落在庭院中的树上，不住哀鸣。婆婆听到了乌鸦叫声，想起了自己七天前所做的那个梦，不禁老泪横流，哭着说：“果然和我梦到的一样，孩子呀，如今你变了模样，可依旧是我的媳妇儿，你还是像活着时那样，直接到我屋里来吧！”她一说完，乌鸦便径直飞进老太太的屋子里，在房中盘旋哀鸣，可停留了仅有一顿饭的功夫，就又向东飞去了……

读完了黄氏的传说，从它的故事逻辑来看，死去的亡魂想要和生人再度相见，除了托梦，总是要有个肉身作为依托的，黄氏是转生为了乌鸦才能再次回到吕宅去见婆婆，而以此反观郭翥的故事，刘执谦想要履行和朋友的承诺，也应该是要找个肉身才可以的——

那么，读到这里，你觉得故事中突然出现在郭翥房门外的那个人，究竟是诈尸后前来作祟的胡人尸妖，还是死去后借尸还魂的刘执谦呢？​

（本文封面图来自专栏封面）

​豆瓣阅读小雅奖 · 第六十期 · 最佳文章

选自 佹俏 的专栏《齐谐今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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