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确实是会有很多面的，她激发了我对爱的感应、对艺术的知觉和对生活的渴望，但她也让我变得悲伤、抑郁、胡思乱想、颠魔抓狂。

你是迷雾茫茫

文/李梦茹Mora

第一章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人通常是害怕孤独胜过害怕敌人的，孤独有时是人类因为面对庞大的回忆群像而产生的时空距离感。而世上还有一种孤独，好比一个天才画家从来没有机会摸过画笔，当有一天在某个地下室第一次发现了画笔和颜料，在画布上涂抹出奇异的色彩和结构时，她怀揣着的那一份无人可诉、无人可分享的宿命感。

对这场发生在一个女孩身上的感情池宇有一种迟来的宿命感。

在当代MOMA的库布里克书店举办的一次同志影像展上，池宇没想到遇见了蓝山。

蓝山从远处走回来的时候看见阳光底下白色短裙的池宇，她站在水池中间的木栈道上，黑色的长发和复古暗红色的唇。

“送给你的。这是《同志文艺》杂志邀请我拍的一组照片，过段时间有个摄影展，有时间的话欢迎来看。”蓝山说。

池宇看着图册，扉页是两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在清冷迷雾的森林里手拉着手，步履孤独地向树林深处走去，第二幅照片是在洁白的床单上，两具相互依偎着的年轻女孩的身体，窗帘的阴影投射在光洁的肌肤上，她们看着彼此。

也许是这接近傍晚却依旧强烈的阳光太过耀眼，池宇恍惚间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身形这么柔软和美，照片中那两人注视着彼此眼睛，带着弯弯的温柔，充盈着自己不曾注意过的女孩之间的爱欲。

下半场放映的是一个池宇喜欢的诗人兰波和他的同性爱人魏尔伦的传记电影《心之全蚀》。

魏尔伦：爱灵魂没有爱肉体重要，灵魂不朽，有足够的时间去爱，但躯体会腐烂。

魏尔伦：爱肉体使我忠贞。

兰波：忠贞，什么意思？

魏尔伦：我忠于所有的爱人，我一旦爱过，就永远爱。当我晚间或清晨独处时，我闭上眼赞颂诸人。

兰波：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魏尔伦：你爱我吗？

兰波：是的。

接着，兰波吐出一句优美的句子：唯一无法忍受的是事事皆可忍受。

三个小时前，池宇走进库布里克书店二层活动现场的时候，后排座位已经全部坐满，看到第一排一个穿着白衬衣的背影刚好挪开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背包，于是走到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白衬衣的背影是一个打扮中性的女孩，池宇觉得侧脸的那股气质隐约见过，放映开始前池宇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觉得记得你，你前两天是来过我的书店吗？”

“哪个书店？”

“蓝山书店，国子监大街。”

“我想先问下为什么给书店起这个名字？”

池宇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清秀的眉目和短发，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前几天她来书店时，白衬衣黑裤子和一双复古牛津皮鞋的中性打扮引起了池宇的注意。

“去年筹备书店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叫蓝山寺的寺庙里面，一位比丘渡了我。我那时候正在筹备书店就起了这个名字。”池宇如实讲述了这个梦。

“我记得去过你的书店，还找到了一本珍妮特的绝版书。”

“我记得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山。”

看着眼前的池宇，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诧，闪烁的眼睛在放映室中散发出一股孤绝的光亮，好看的眼角弧线和高高的鼻梁。

放映开始前，蓝山掏出素描本和笔，池宇用余光看到了她正在画的是蓝山书店，一幅笔触细腻的素描小作品。

“送给你”，蓝山说。

“你是画家？”

“设计师，在东四有家工作室。你呢，书店之前做什么。”

“在央美学建筑。我之前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现在除了书店，业余写作和策展。”

放映室里蓝山和池宇轻声细语地轮流说着话，一个话题拽出一个话题一句话连着另一句话，两个人的身体隔着十厘米的距离里，像是有一条潺潺流动的不会枯竭的河。

池宇除了听到耳边蓝山中性的嗓音之外还听到一头小鹿在心里撞来撞去的声音。

屏幕上影片的镜头是阿黛尔第一次见到艾玛，蓝色短发的艾玛在广场上和阿黛尔擦肩而过，走到远处，两个人都有感应似的扭过头来，四目久久地对视，阿黛尔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女孩有了心动的感受。

当代MOMA通过连环的长廊把八栋建筑连接在一起，长长的空中连廊在头顶上方伫立，百老汇影城旁边就是那家小有名气的库布里克书店。

上半场放映结束后休息片刻，两个人走了出来，池宇掏出一包万宝路。

“那天没想到你店里竟然有珍妮特.温特森的绝版书。”蓝山点起一根烟，把打火机递给了池宇。

“我记得你买的是《守望灯塔》吧。她的第一本书《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描写同性恋情的部分也让人印象挺深刻，她是个挺有争议的作家，不过我喜欢她。”

“池宇，你等我一下，我想送你一本图册。”蓝山往MOMA公寓那边跑过去，池宇盯着她的背影，掐灭烟头的时候看见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米兰·昆德拉说，存在就是变成一口井，一个石槽，宇宙万物像温暖的雨水，倾落其中。

带着存在问题的这二十五年里，池宇经历了母亲离世、爷爷离世、家里的一对小金鱼离世。搬了四次家，迎接了新妈妈和她带过来的哥哥。在最好的年华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央美建筑系，毕业后在远离南京父母的北京工作生活了第五个年头。去年和男友分手，辞去了蒸蒸日上的知名工作室首席建筑师的工作，在胡同里开了一家独立书店，二十四岁那年她开始了专栏写作。

【恋爱刑法】

身边的朋友谈恋爱了，他犯了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原本以为喜欢一个人是无期徒刑，那份孤注一掷的感情空落落的没有终点和期限。长大之后发现，恋爱刑罚里没有无期徒刑，我们在不同的感情狱所里转来转去，面对的是一段接着一段的有期徒刑。

【温水煮感情】

唾手可得的感情珍惜不得。

温水除了可以煮熟青蛙，还可以煮熟感情。有的人煮成了汤，暖了别人的心，有的人煮成了药，治了别人的病，有的人把好好的一盘卤煮和一盘青菜，放在一锅里，煮成了无人认领的孤独杂烩。

编辑

感情应该是越来越好，而不是开头很好。先经过烈焰，再体会清凉。只要不是一辈子的温水，冰与火都是感情里难得的事情。

《池宇六月专栏.爱情遗物馆》

第二章 睫毛上的蒲公英

聊天是成年人的情感游戏，特别是手机聊天，言语之上的语气和背后的情绪全靠猜测体味。

在库布里克意外的再度遇见，池宇和蓝山最初只是因为彼此身上的才华而相互吸引，但是从第一句话开始，那些在后面的日子里出现在两人聊天话题中的每一部共同看过的电影，每一幅意见相持的作品，儿时的经历与成年的情事，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在意和不在意的事情，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慢慢被加在天平一边的砝码，改变着故事的走向。

午后的蓝山书店，角落里有几个坐着看书的年轻人。木质结构老房子里，池宇把原来咖啡店一排半截的窗户改造成落地玻璃窗，沿着窗户摆满了高低错落的木架和绿植，茉莉花和风信子插在古旧花瓶里，向着窗外兀自盛开着。

店里不设畅销书架，两个波普图案的架子上挂着“池宇推荐书目”的牌子。池宇每两周更换一次推荐书架主题，这一期的主题是“城市记忆”。复古暗红和暗绿色的书架倚靠着墙壁，分成文学、影像、艺术、生活、建筑几类，现象级的畅销书少，文学和艺术建筑类书籍居多。

书架下面是一排供读者席地而坐的台阶。木地板延伸向书店另一侧，靠墙一个哑光绿的柜子，椰壳托盘上盛放着手串和一些木作物件，是池宇设计的手作作品。

红色血龙木搭配银色背云，阴沉木配尼泊尔彩漆土陶珠子和古法琉璃，崖柏木手串上混搭了七颗连排的紫色木珠和银质莲花，莲花旁边的麻绳上系着字条，“莲在手串.蓝山书店出品”。

池宇坐在窗户边，翻开手里的《岛上书店》。在第89页，岛上书店的主人A.J.F写道，“她告诉我她很喜欢这一篇时，我想到之前没有猜到过她性格中那些奇怪而精彩的方面，一些隐秘的地方，我也许想去探究一下。关于政治，上帝和爱，人们都讲些无聊的谎话，想要了解一个人，只需问一个问题，你最喜欢哪本书？”

看着窗外的行人，这是北京的夏天，炙热的太阳把人的心事烤在了脸上，有的人欢喜地走着，大部分人步履匆忙。

如果我们在赶路，那一定是在赶向美好的东西吧，池宇心想。

收到了挚友景浆从日本长野寄来的包裹。

里面有一封景浆手写的信。

池宇：

三天前，我在东京参加完了董小姐的婚礼。婚礼结束的那天夜晚，我一个人坐新干线来到了长野县的轻井泽。

你还记得轻井泽吗？我想选择来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在日本除了她结婚的地方，还有我们当时青年访日代表团去过的轻井泽之外，我再不认识其他什么地方，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有任何缘由让我想要过去。

这里的海叫藤纳户海。传说是一个叫藤纳户的少女渡河时遭遇海啸，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身处荒岛。岛上住着河童，河童恳求少女为他潜入海底救一只被海藻缠住的贝壳，少女与河童朝夕相处产生了爱意，所以答应了河童。少女潜入海底后再也没有出来，河童因思念少女而自尽。后来和色大辞典就把这种近似于海底的蓝色命名为藤纳户，这里的人说，这里海面一年四季颜色都深似海底。

“藤纳户”三个字用这里当地的语言念出来，和“思念成疾”同音。

你有没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曾经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爱是无法停止的，越爱越多，越爱越满。当她告诉我她喜欢上那个日本老师之后，我觉得我把心里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恨，我恨她更恨我自己。毕竟，如果爱是一种自发行为的话，我想她面对这一份不可预见的爱也是很痛苦的，就像这些年我一样无法抑制对你的好感一样。

人生是流动的，一个好的开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并不能左右一段恋情的走向。昨天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我晃了神。所有从自己角度出发而播撒的爱，是否能够滋润一个种子长出她想长成的样子呢，看着她，我不确定了。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幸福，就好像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太阳。

董铭和你不一样，她要的是身边的温暖，而你还要远处的烟火。

轻井泽是个不错的避暑的地方，你还记得那一大片一大片翠绿的草坡和木屋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对你有意思的最帅的日本男生，记得我们十几个人躺在山坡上的路面上，看着星空聊着天。

说到星空，生日礼物送给你。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希望你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幸福方式。

你是个不肯将就的女人，没有那么多女孩像你一样生活地这么用力，她们轻轻松松也能通达幸福。你知道的，一切都为了生活，可生活它什么都不为。

这个世界上，爱的实现形式不过是“在一起”、“我爱你”这几个字，可是，爱的存在形式呢，应该比这些要更多，它存在于广袤的宇宙里，存在于这一片暗黑夜空下，星星点点的，我相信都是永远。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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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我不是个专门写字的人，今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鬼使神差地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然后敲下了小说的标题，甚至没有开始构思情节，只是好奇想写写看，我心里的那个女孩对同性之爱的发现和觉知的经历。

从一个抽象的想法到故事与人物，再变成文字呈现，是三场转化和蜕变。每一种表达形态的质变，都筛掉了粗重的沙砾，让我一次次重新审视这次写作的初心，也让故事中的池宇带着她身上的图案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关于爱的永恒话题。

也许没有永恒的真理，我们只不过是在无限接近真理的路口。

就像当我再去看初稿中那些被用力说出的词句时，我发现，爱的意义和这些活在故事中的人物就站在那里，我只是写出来，看得人就会明白。就像对待生活和爱情，二十六岁的我学会了不再像之前那么用力。

写着说着，就写出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大家同病相怜，都有一个不曾发现的自己，那里住着真相和理想。

只不过有些人勇敢，她们闭着眼，也敢往前走。

 

本文系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爱情组入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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