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次梦见(六):资江二桥
(2022-04-09 21:43:12)
 
资江二桥,动工于1993年3月,竣工于1996年5月1日通车,全长538米。连接大祥区和北塔区,是320国道的一部分。在使用了三十年之后,2018年被省交通厅列为危桥,2019年本地花了几个月进行修缮加固,现在在继续使用之中。
相较于1960——1969年修的资江一桥,我去资江二桥那一块区域去得很少。
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种说法,说,人活动的主要区域,其实只在居住或工作地方的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内,而核心的区域,大概只在方圆十里以内。即使现在交通的发展,也改变不了人类这一习性。
这种说法,我的理解是人和其他的动物一样,是有领地感的。
所谓领地感,就是对生存环境的熟悉和重视。
资江二桥,在我活动的核心区域的边缘,因此去得很少。
(一)
但是有好几年,我时常骑行到那一块地方。
最初,是听说资江二桥下,有一个野泳的好去处,本市时常有人在那一处野泳。我虽不喜水性,也不晓得游泳,但是我喜欢水,到那一处河边看看也是好的。
去了之后,感觉的确是好。
这个好,是在这四周安静。虽然,资江二桥上时不时有车辆经过,但是野泳的地方,距桥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四周没有房屋,有茂盛的杂草、灌木,和一些开垦的的荒地。那些荒地上,零零星星种植着辣椒、大豆、玉米、红薯、南瓜之类的作物。
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游泳的人,以早晨五六点钟最多,到早晨七八点钟,这里就开始冷清了。我去的几次,一般都在上午十点以后,只碰到过一两个开着车来游泳的人。他们(她们)在车内换好了衣服,而后,走进河中,将自己的身心交给这大自然,交给这河水。
他们其实多在这河边的洄水湾游泳。
这一处洄水湾,是此前多年挖沙运沙形成的,这洄水湾里的水,方圆十几亩,与河水相通但又有区隔,故水质较好,且相对平静。
这大约就是野泳的人选择的缘故吧。
 
我散步在这洄水湾。
春天我去时,这岸边开满细碎的红色白相间的野花,秋天我去时,苍耳已结成球状的、带许多小绒刺的果实,走在其中时,它们就会黏在裤子上、鞋上。给孤单时的我,一种安慰。
人在孤独时,总会寻找到安慰。
有些人,找到的是人。
有些人,找到的是物。
更多的人,是想找到人与物。
而我,找到的是这江水。
 
资江二桥这个游泳的地方,我去了好几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去了。
我从一些喜欢游泳的同事处听说,喜欢冬泳的人,中老年人为多,年轻人少,“在水里泡着,的确舒服。冬泳,一般以自己舒适为宜,不能强求。更不能以在水中呆的时间越长就觉得对身体越有利。曾经有一位七十多岁、坚持很多年冬泳的老人,在此地一次冬泳时猝死,就是过了。”
虽然我觉得同事讲得有理,但我不是其中之人。也不能亲身感觉到冬泳或野泳的乐趣。
我倒是羡慕我这些同事,他们往往在早晨五六点钟,开车到此地,三五成群,抱着一个篮球或救生圈下水,在水中泡三四十分钟之后,上岸,一起去吃羊肉或牛肉粉面,有时,还喝一点点热酒。
生活就应该这样平平淡淡,要有烟火气,要有七情六欲。
 
(二)
资江二桥往西十余公里,是本地的大山岭火葬场(其正式名称是“神龙殡仪馆”)。
我曾经多次去过这个地方参加一些同事、同事亲属、亲戚的追悼会。对这个人生终点站的地方,有些见闻和感触。
八年前,我的一位亲戚过世。他生前是某单位的党政一把手,为人正直、廉洁。退休没有几年,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
他时凌晨四点多去世的,去世那一刻,他的家眷包括儿子都有些害怕,避在另外一间房子中,在场的,只有我和他的另外一位家境贫寒的亲戚。他咽气前,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也看了看周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就悄无声息。
他的大儿子从隔壁房间过来,哭泣,其他的家眷也过来,哭泣。他的大儿子打电话给殡仪馆。
不久之后,殡仪馆来了四个人,将他的遗体进行了一番整理,而后抬上灵车,去了殡仪馆。
我没有跟随前去。
火化是在开完追悼会的第二天早晨,当时,主要的亲戚、亲人都在,——在这个时候,不会有单位的同事在,也不会有一般的亲戚在。与追悼会的热闹相比,火化的场面十分的冷清。
死后哀荣,已经过了。
直面你人生最后一程的,只有少数几人。
亲戚的大儿子先到殡仪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办相关火化的手续,与此同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大厅,将亲戚遗周围的盆花撤走,大厅的那些摆放整整齐齐的花圈,也被工作人员扛起来,送到大厅后面去,准备焚化。
我们这些亲戚,肃立在大厅里,默不作声
亲戚的遗体被两个工作人员用推车送到了大厅后面的火化区。那是一幢平房。亲戚的儿子将有关的手续文书交给了的一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隔板后面对他说,你们在外面等。
于是我们就在那里等。心情沉重。大厅安静。
墙上有显示屏。显示屏上显示着时间。
大厅虽然有座椅,但是我们都没有坐。——我是有点忌讳。我觉得这个地方的一切,都不干净。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锁闭得很好的门内有咣当声,有机器开动的声音,有机器运转的声音,有工作人员呼吸的声音,到最终,有机器停止的声音。
二十几分钟之后,门内工作人员通过窗户口喊:某某某的家属在吗?
亲戚的大儿子赶忙答应。
工作人员在窗内说:你签个字。现在已经好了。(意思是火化已经完成)。边说,边将一张一式两份的表格从窗内递给了亲戚家的大儿子。
我注意到工作人员戴了一副橡胶手套。
亲戚家的大儿子签好字后,那工作人员就从窗内递给他一个黄色的塑料袋。说,这是你父亲的骨灰,你拿好。
塑料袋没有扎好,亲戚的大儿子放在大厅的靠背铁椅,进行整理。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了人的骨灰。
骨灰既不是我此前想象的白色,也不是面粉一样的均匀的颗粒,而是一种灰白色,大颗粒和小颗粒、粉末状和片状交织在一起。
亲戚生前一百五六十斤,而他的骨灰大约只有两斤多一点。
亲戚的大儿子扎好了塑料袋,而后将它交给他的弟弟,说,他还需要到殡仪馆办公室去一趟,办理好火化的证明。
于是我陪他去了一楼的办公室。
我在门外等,其余的人员在屋前的空地上晒太阳。
办好手续后,我们坐车离开。
此后发生的事,让我齿冷。这亲戚的两位儿子,在亲戚安葬之后一个多月,就断绝了与他后母的关系,全不念亲戚生前对他们后母的好,也不念他们的后母对他们的好。——亲戚的小儿子,从小学到中学,均是这后母煮饭、洗衣、接送,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找女朋友,也出力。亲戚大儿子成婚、生子、带养小孩,均是这后母忙前忙后。
他们之所以和这后母断绝关系,是担心这后母分的他们父亲的财产。他的父亲,虽然收入不高,且廉洁,但他一生节省,生前有两套住房,一套是建于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七十多平米的房屋,一套是现住的140多平米的新房,他们的父亲生前大约还有三四十万的存款,还未收回的外债七八万。
亲戚在病重期间,将他所有的存折交给了他的小儿子。大约也对他的儿子们做了交代。具体是怎么交代的,和他成婚十五年的后妻是不知道的。
就这样,亲戚的后妻被扫地出门。回到了她十余年前她再婚前自己买的住房之中,和她亲生的儿子生活。
这件事给我很大的打击。我进一步认识到人性的复杂和人心的险恶。同时,我也认识到,在生死利益面前,人的所作所为,既有卑劣的一面,也有崇高的一面,更有复杂的难以评判的一面。
人生不如意,时时在上演。
不如付诸资江流水。
(三)
所幸,美好常在。
资江二桥的大祥区这一侧,有一个单位,叫做邵阳日报社。
在我刚来这个城市工作时,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那时的我,不名一分,无才无识,无欲无求,对一切充满向往、好奇,对这个城市的各条街道,都想去看看。
于是有一天,我就走到了这里。
这邵阳日报社门口,居然有一口清亮亮的水井。
水井的水清澈,甘冽。水井旁,有一排迎春花,垂挂在水井上方,随风摇曳。
水井附近,有大量的民居。很显然,这些民居和其他所有地方的民居一样,并没有经过规划,横七竖八、高高低低地建着,道路逼窄,各种电线、电话线、光缆线,或许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杂乱,但是我喜欢,因为我觉得这就是人间烟火气息。
但是我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就在很多年后了。
 
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打量这厕所,爬满了爬山虎,绿叶婆娑,如果不是她指出来,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是个建筑。
她见我兴趣不大,说,这是最美的一个厕所。不信你来看。
我下意识地跟随在她的后面,来到了厕所外。
她用手拂开垂挂在屋檐的爬山虎,露出了墙面,那整扇墙面上,画着一男一女的侧面头像。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面向着两条门。
这两幅图,是纯手工画的,不是常见的厕所那样印一个抽象的男女轮廓模板,而是一笔一画的,我虽是一个外行,但也能感觉到这画工了得。了了几笔,人物仿佛活了一般。
我啧啧赞叹。
那时屋后的阳光正暖。我立在废弃的厕所边上,一切都很美好。
现在又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口井、这间厕所还在不在?我一直挂念着着,并且出现在我梦里很多次,
我记得那里的报社有一幢苏式的办公楼,楼梯立在大厅居中,上楼后,有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有面积不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大量的书籍和报纸。在四楼的东侧,有一间会议室,里面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会议室有点杂乱。那一幢办公楼的后面,有一个人工开挖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并不清澈,不知道是否养着一些鱼。
而在不远处,就有大片的正在开发的楼盘。
我担心这块地方,最终也会消失,包括水井,包括最美的厕所。
我是一个有点迷信的人。我时常觉得冥冥中有神在主宰、安排着一切。美好的背后或许藏着不幸,想到此,或者是如果这不幸就在我眼前发生时,我会心生恐惧和内疚,我会逃离。
我也担心,我会导致他人出现不幸。我时常地反省自己,
 
资江二桥在这个城市里。
我也在这个城市里。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去我人生的归处。
但我确信,资江二桥还会一直在这里,不知道它会不会记得我的故事。
我希望它记得。
那时的我推着单车经过。
那时,有太阳,有微风,有黑夜的月光,有静静的河流和沙滩。
 
2022年4月9日晚。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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