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来信中附了两张清明你在长隆野生动物园拍的照片。一张是动物的背影，一张是小孩的侧影，我都喜欢。在没有看你来信正文的时候，我就先看了这两幅照片，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有可能是长隆野生动物园，在看晚正文后得知果真是，内心窃喜，有一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长隆野生动物园我去过两次。第一次去是九年前的元旦节假期，天气很冷，人很多。乘坐小火车游园时，排队排了半个多小时。看到那些动物又觉得值得——孩子很是喜悦，我也是。——人和人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高兴可以传染，沮丧也可以传染，所以要和内心喜庆的人交往，要避开身边负能量的人。

第二次去是六年前的夏天，在网上预约了门票。刚进园区准备拿票时，忽然下起暴雨，夹杂着狂风，树木摇曳，地面水花四溅，天暗如墨。衣服被雨水淋湿之后，风一吹，感觉到凉飕飕地，内心觉得扫兴，想回酒店，但是又想好不容易抵达这里，并且已经在网上付了款，办理退费手续可能麻烦，于是硬着头皮取票进园。

那一次印象最深的是在水上乐园。

长隆水上乐园的水是恒温的，也就是在水里的温度比我没有下水的温度要高，淋得落汤鸡一般感觉寒冷的我们，很快就到了水上乐园，泡在各种水域里，舒服。

那一次，我们一直玩到晚上八点多，并且泡在水里看了一场真人水上演出，演员有很多是外国人。黑人、白人、印度人都有，感慨这些人是怎么来中国的，又感慨这个园区是怎么请来这些人演出的。

此后，我就没有再去长隆了。

昨日在网上看到长隆园区的酒店已经在三月关闭了，原因是疫情，500多名工作人员，有时仅仅只服务几个或十几个客人，使酒店难以为继，于是不得不关门。你去时，不知道是否经过这个酒店？我第二次去长隆时，是经过这个酒店的，酒店奢华，一楼大厅旁，有好些奢侈品售卖的门店，妆容精致的售货员温言细语，给人一种有钱可以享有一切的感觉。而那时我们很狼狈，原因在于我们兜里没有钱，穿着随便，——我甚至穿着一条齐膝的沙滩花短裤。

（二）

疫情已经改变了人的生活。

你在深圳，想来更有体会。

清明节我本来要回故乡为我父亲扫墓，但是故乡的疫情虽已缓解并已解封，但是此地的疾控部门建议我们非必要不返乡，单位领导也一再告诫我们，非必要，不要离开市区，如果离开市区，需报备，如果健康码变黄、变红，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于是我就没有返乡了。

在家窝了两天。看了一些电影。

其中一部是《星际穿越》，一部是《星际探索》。感慨。我反思过我喜欢的电影类型，觉得我喜欢的电影往往是那种带着心灵创伤的人怎么自救和拯救他人，并在这个过程中还保持着本心（本性）的故事。

带着心灵创伤的人，往往是有力量的。

幸福是一种力量。伤心也是。

在幸福的时候，我有时会担心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幸，——在很多的电影里，故事的开头往往都是幸福的模样，却迅疾转换成悲剧，转换成永失我爱或不可挽回的事件，我虽然知道，这是文艺作品中最常见的以乐写哀的手法，但是这类的电影看多了，我就担心现实生活中，会不会也会这样。于是时常在幸福或幸运的时候，就在自我警惕，甚至不希望自己过于幸福或幸运。

不知道你是否也有这样的心境。

（三）

如你所言，邵阳现在很多的实体店都已经倒闭了。

去年下半年在这学校附近开的一家柳州螺狮米粉店，等我过了年后再回来，就发觉它关门大吉了。这家螺蛳粉店，店面大，装修好，且，开店的时间长，——从早晨直到深夜11点，店面还是开着。

现在想来，之所以它营业时间那么长，大约是生意难做吧，不得不延长营业时间以便多赚几个钱。

我从来不吃螺丝粉，但是每一次经过这个已经倒闭的螺丝粉店时，不免感觉遗憾。

这个城市，每一处都是有故事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有些我们能感知得到，而更多的，我们感知不到，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时时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在长沙出席一个研讨会，有一个晚上，我辞别朋友，独自一人坐地铁去我的酒店，地铁车厢内，没有什么人，灯火通明，安静。穿行在那黑暗的夜里，穿行在鳞次节比的高楼之中，我忽然有一种孤独、悲伤，同时又有一种幸福、沉静。

那时，我希望这个乘坐的时间愈久愈好。

但最终，在五十多分钟的车程之后，我抵达我的站台，我下车，在冷风中步行。

那时，酒店外的街道，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车辆，都没有看见。

每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结束是另外一个开始。

（四）

清明节那天晚上，一个我兼职时认识的老师微信联系我，问及我最近是否忙，最近在看什么书。我说，是有点忙的，没有看什么书，只看了一点庆山写的《一切境》。

我说，现在庆山的文字碎片化多了。碎片化说明她现在还没有形成写作的出口，只是写作的习惯让她继续写着。她的这些碎片化文字适合我这样的庸人断断续续地看，每一次看，多多少少会有些触动。“触动是讲究机缘的，有时一首歌、一棵开满繁花的树，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桥、一个招牌……都能触动我的思绪。这些思绪本来就在我的心中，只是我没有出口表达，而机缘到了的时候，就会宣泄而出，这种感觉，是属于个人的，没有这样经历的人，是很难感觉到其中的微妙的滋味的”。

我接着说，庆山早年的书，大多是沉痛的，主人公要么是社会边缘的人物，要么其心境和作为是社会边缘的。所以，读时，我的沉浸感很强。尤其是在读她早年的《莲花》，以及她此后写的一部不大出名的中篇小说《长亭》时。

这位老师笑。问我对木心、蒋勋、周国平等人作品的看法。并且说，蒋勋是她最近的最爱。

我说，木心的书我没有看到过，他是他的学生陈丹青让他重现的，民国时期的文人骨子里有一种人文素养的，现在是一种稀缺品。其作品的价值肯定有的，至于是否很大，我并不清楚。

蒋勋的书，我看过他的一些，比如《此时众生》、《蒋勋细说红楼》，感觉他是一个会读书的人，细腻的人，文字可以，思想则单薄了一点，有点点小确幸小智慧。周国平的思想深刻，他早年的书哲理性就很强，有说教的痕迹，中年以后他的书，则在平淡无奇的文字中不动声色地启发读者，让我喜欢。“记得莫言先生在领诺贝尔奖时说过，文学最高的境界是作者有悲悯心，我觉得说到了点子上，悲悯于人，悲悯于己，悲悯于物，悲悯不是可怜的意思，而是包容、理解、认知、安慰。周国平的《妞妞》达到了这个境界。”

我接着说，有一部对我影响很大的电影，是2012年出品的武侠电影，叫做《剑雨》，杨紫琼主演。游本昌在里面客串看了一个和尚，戏不多，但是非常出彩，中间有一段杨紫琼饰演的隐姓埋名的女杀手问他感情的事，游本昌饰演的和尚对她说：去，死者为生者开眼。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随心去吧，看能得否。”

我说，这一段话，在很多年里对我触动很大。它讲述的是心和万物、生与死、得与失，爱和放下的关系，每一次我想起这一段话时，会有不同的被点化的感觉。如果你有机缘，可以看看这部电影，“你信佛，悟性高。”

这位老师说，你对弘一法师怎么看？

我说，李叔同是在历经繁华之后悟的，仿佛是贾宝玉。只是他所遭遇的，没有贾宝玉那般的困境。他在虎跑寺剃度出家，未告知家人，其妻携幼子前来山门，不见，写信给他，不读。是一个无情至极的人，但是，他明明是一个有情的人，但是为什么要做出无情的模样？或许，“无情才能有情。有情的人，往往是无情的人。”

我接着说，弘一法师圆寂前说过，“天心月圆，华枝春满”，手书过一副字，“悲欣交集”。这些简短的话中，有很深的禅意，我说不明白，隐隐约约有悟，但仿佛又未悟。

以上这些话现在我整理出来，告知你，是想说，思绪的触动是需要机缘的。有些是正缘，能带给你无限丰富的内心和收获，有些时过路的缘分，触动你一会儿之后，就走了。

你在春天中行走，你就是春天的树、春天的河流、春天的花朵。

你在冬天中行走，你就是冬雪皑皑，是寂寥的群山，沉默的大地。

我希望你拥有越来越多的智识，成就你无所畏惧的心，花开满枝的心，流水潺潺的心，在异地他乡，在这瘟疫未尽之时，有力量地生活着、幸福着、幸运着。

2022年4月7日。晚。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