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校四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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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校四记(二)
兮 杉
二、喝(水)
“喝”,离不开“水”。 “水”是“喝”的必要条件。我在这篇里不仅写“喝”, 同时也写“水”。
初到干校时,我们住在泰山庙。下车后,即被告知要节约用水,因为这里缺水。
襄北经常阴雨连绵,但不知什么原因,地下水位却很低。我们住的场部门外有一口水井,当地老乡加上劳改农场场部的所有人员吃水都靠这口井。井很深,打水可是门技术活儿。一条大绳十几米长,前面拴着水桶,顺到井底还要晃悠,这样才能把水桶装满。晃悠不好,不是打不上水,就是把桶晃悠掉了。桶打满了要双手交替着用力往上提,一口气把桶提上来,得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工夫,提不好桶掉下去是小事,人掉下去是大事。为此,先遣队的叔叔们设计了一个绞盘,架在水井上,打水时两人推动绞盘,勉强打些水凑合着用。
不久,我们搬到三连。三连附近有水塘,远处还有马张河水库,水虽然不干净,但能凑合着用。
1969年12月,大批干部到达襄北。天越来越冷,这么多人的用水就成了问题。食堂的叔叔阿姨又要做饭,又要为大家烧开水(当时还没有烧水锅炉),忙得不亦乐乎。这时,襄北下了雾凇,白色透明的冰凌覆盖了大地,万物都穿上水晶般的外衣,漂亮极了。在我们惊叹大自然的美妙时,雾凇越积越厚,压断了输电线,整个三连都断电了。断电持续了两个多月,食堂没有鼓风机,做饭烧水都成了问题。
连里通知每人每天只能打一暖瓶热水,去晚了还经常没有。这一瓶热水,除了喝,还要留点洗脚。至于脸嘛,那就只好用凉水洗了。襄北的冬天屋里不生火,屋里屋外一样冷。女孩儿的皮肤娇嫩,我们的脸和耳朵都长了冻疮。洗脸时,冰冷的毛巾一接触皮肤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能象征性地点到为止。
某日,小M的妈妈来看她,发现她耳朵后面有泥(整天参加体力劳动,能不脏吗?),就把我们每个女孩儿的耳朵都检查了一遍,得出结论:“比较起来,兮杉的耳朵最干净。”姑娘们不干了,异口同声地揭发:“她从来不洗脖子和耳朵!”
1970年末,干校把各连的小青年集中到泰山庙。一下增加了几十个人用水,泰山庙的水井终于枯竭,见了底。当地老乡很有意见,为了不与老乡争水,干校只好派人去远处拉饮用水。两人为一组,负责拉一天水。拉水的车是一个排子车上架一个汽油桶,拉车往东走几里地,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一个浅得见底的水井,打上来的水勉强够泰山庙食堂用。
记得有次派我和另一个女孩儿拉水,我们好不容易呼哧带喘地拉回一桶水,倒进食堂的水泥蓄水池里,抬头看见食堂的大师傅正在前面接蓄水池里的水洗工作服,把我给心疼的……
有朋友问,你们喝水都困难,洗衣服怎么办?泰山庙有两个并联的水塘,水塘历史悠久,里面的水呈黄绿色。当地农民把这两个水塘派作不同的用途。一个水塘是给人用的,老乡淘米洗菜、洗脸洗衣,甚至天旱时的饮水,都靠这个水塘。另一个水塘是牲畜用的,天热时,鸭子在水面上游弋,猪和水牛在浅水的烂泥里打滚。
小M捡回一只小猫,准备养在宿舍。小猫饿得直叫,我们急忙拿洗相片的小盆为它冲了奶粉。小猫喝完奶后在屋里玩,一会儿听见它惊慌地叫起来。我看见它的前后腿缠着一条长长的丝带(类似妇女白背心束领口的丝带),我一边嘲笑它胆小,一边把它抓过来解丝带。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条丝带在我手里扭动起来!那是一条绦虫!我吓得连猫带绦虫都扔出门外……
小学上自然课时,老师曾给我们讲过寄生虫,后来还在博物馆里看过标本。老师说,绦虫是顽固的寄生虫,很不容易打干净。估计是我那洗相片的小盆里残留的显影液成了杀虫剂,把绦虫打下来一部分。
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她让我们一定要注意卫生,不要吃脏东西喝脏水。我们再也不敢用水塘里的水刷牙了。后来才听说,当地流行绦虫病,干校也有人感染了。
不用水塘里的水刷牙可以,但洗衣服还得用水塘里的水。襄北的天气经常雨雾蒙蒙,有时连续十几天不见太阳,衣服洗完了挂在宿舍一个星期都不干。由于洗衣服的水本身也不干净,洗过的衣服挂在那里就沤成了“馊抹布”。好在那会儿大家的衣服都成了馊抹布,谁也别嫌谁馊。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个男青年的干洗方法比较科学。他把沾满了泥巴的脏衣服在门前的大树上使劲摔打,然后继续穿,这样避免了用池塘里的脏水洗后的二次污染。至于后来有了机井水后他还继续使用这种干洗方法,那只能用一个字来评论了——懒。
有朋友又要问,那你们洗澡吗?惭愧,在干校的三年里,我只洗过一次热水澡。那还是刚去干校不久,先遣队的人员经常去襄樊装运货物,一次在火车站卸完货后,领队说,大家连续多天干活身上都很脏了,我们联系了襄樊的澡堂,下班都去洗澡。
等到了澡堂才知道,当地根本没有女浴室(可见当地多么重男轻女!)。领队和他们商量,把一间只有浴盆没有淋浴的单间给了我们。我们锁了房门,赶紧洗了洗。
后来去了三连,第一个冬天别说洗澡了,连耳朵根子都没洗过。好在三连有个大水塘,到了夏天,我们曾去水塘游过几次泳,也算是搓泥了。
1970年末重回泰山庙,那里的水资源不如三连,洗澡成了奢望。
某日,我们一群女青年在公路旁卸砖,一辆兄弟干校的车在旁边停下问路,看见我们灰头土脸的衣着和外貌,以为是社员。直到我回过头去,他们才说:“不是社员,这儿有个戴眼镜的,应该是知青。”我们在外貌上已和当地农民无异。
1971年“五一”节放了一天假,我和小M听说往东走有个大水库,就决定去看看。大约走了半个多钟头,终于看见了樊庄水库。水库周围非常安静,沿途一个人也没遇到,我俩高兴得一个猛子扎下去,一直玩到下午两点多。
我们几个会游泳的姑娘借着落日的余晖,兴致勃勃地向樊庄水库进发,走到水库边天已完全黑了。我们嘻嘻哈哈地下了水,连游泳带洗澡,还把脏衣服都洗了。洗够了,玩儿够了,这才发现夜已经很深了,大家急忙呼朋唤友爬上岸,收拾东西往回走。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田野一片静悄悄的,只听见我们嚓嚓嚓的脚步声。周围黑糊糊的小树林在风中晃动,远处传来一声声夜鸟的啼鸣。我们越走越害怕,有人提议:咱们唱歌吧。于是,小O用女中音假扮男声,我和小M随着歌声吹起口哨,远处听起来,一定以为走过一支男女混搭的小分队。我们就这样一路给自己壮着胆,走回了泰山庙。
这次水库夜泳,在我有关计委干校的记忆里,留下最浪漫的一页。
后来,干校在泰山庙打了一眼机井,解决了我们喝水洗衣的大问题。我们自己动手修建了水塔和澡堂。但澡堂修好后,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安装锅炉。也就是说,洗澡只能用机井水。机井水很凉,身体弱的人即使夏天也不敢洗。
1972年10月,我随家调往X市,回北京迁户口。我在计委招待所办好了入住手续,迫不及待地走进计委大院的浴室,花两毛六分钱买了一张澡票……在离开北京三年之后,我第一次洗上了热乎乎的淋浴……久违了,这氤氲的热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