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同学传奇
(2012-06-22 17:4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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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文革记忆 |
S同学传奇
兮 杉
S同学是我的中学同学。她的小学是不是在中古上的呢?我还真不记得了。但S同学是大院子弟,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
在我的记忆中,先认识的不是S同学而是她的奶奶。大院子弟都知道,建国初期中央机关成立,从全国各地抽调干部,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干部,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北京西郊的三里河来了。所以,在我们的大院里,老一辈的口音南腔北调,尤其是我们的祖父母辈,跟随我们的父母到北京来时已有五十开外的年纪,家乡口音已定型,无法更改。
江浙人士的口音尤其顽固,说话时舌头是硬的。俺父母就是那嘎达人,俺妈在北方住了半个多世纪始终发不了儿化音。俺外婆随俺家到北京,一口上海话无法与人沟通,思乡之苦可想而知。好在大院里的江浙人士还有几家,各家老太太们在买菜时发现老乡,立即“两眼泪汪汪”地用家乡话聊起天来。每日买菜时间大院菜场和商场就成了几位江浙老太太的聚会地点,我就在那里认识了S同学的奶奶,后来才顺便认识了S同学。
升入初中后,虽然是就近入学整个年级一锅端,但原来的班级已打乱,班里没有几个熟悉的同学,我与S同学的关系就近了一步,放学时经常一起走。有时候说起双方家里的老人,俩人就开玩笑地用上海话说几句。记得有一次上课时,她给我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糟亏底英。我愣了半天没猜出是什么意思,她隔着好几个位子告诉我(那时课堂秩序够乱的):“明天看电影。”我扑嗤笑了,原来她是用上海话的发音写的。
南方人爱吃苋菜,那时北京很少有卖的。从学校回家要走过一片荒地,那里野草丛生,我发现有一种野草很像苋菜,就采了几棵回去问外婆,外婆说是野苋菜,可以吃,我就拉着S同学一起采。S同学将野苋菜采回家,受到奶奶的高度赞扬。于是,那段日子放学之后就成了我俩的采摘时间……
S同学知道我养热带鱼,说她家里也养热带鱼,不过那是她哥哥的“产权”,她只有观赏的资格。某日,她悄悄告诉我,她哥哥的热带鱼生了很多小鱼,问我想不想要?我高兴地说:“当然想要了!不过,你哥哥肯给吗?”“那可是我哥哥的宝贝,他当然不给了。”S同学淘气地笑着说:“你先别着急,等我知道他哪天不在,咱去偷他几条。”
我焦急地等待了几天,S同学终于通知我,准备好瓶子,她哥哥第二天上午不在家。第二天我好不容易盼到下课,急忙和S同学去她家。那时S同学的家已搬到百万庄,从社中走过去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走到她家门口,S同学忽然说:“糟了!”原来她发现哥哥的自行车在门外。我感到很沮丧,但咱去偷人家鱼苗毕竟不够理直气壮,急忙说,那我回去吧。她不愿让我空跑一趟,执意拉我进门。
这是S同学搬家后我第一次去。进门一个厅,厅里一片“田园风光”,一只老母鸡正在门边的草铺里抱窝,她从老母鸡的身下抢出“宝宝”给我看,是一个白色的乒乓球!老母鸡见自己的宝宝被抢走,拼命地嚎叫,直到S同学把乒乓球放回去,它才心满意足地继续作那无用功去了。
奶奶我认识,S同学让我和她老人家聊天,她进屋去和哥哥周旋。我让她把我带的玻璃瓶拿进去,她说瓶子太大,怕她哥哥看见了更不肯给。一会儿,她笑嘻嘻地从屋里出来,递给我一个玻璃的眼药瓶,我一看,里面游动着几条热带鱼苗!
S同学送我到门外,我悄悄问她,采用什么手段才从她哥哥手中要出这几尾宝贵的鱼苗,她得意地笑着不肯告诉我……
一年半的中学时光很快过去,我们这届“有幸”一个不留全部下乡。首先招人的单位是内蒙兵团,据说那里非常好,似乎是除了不发领章帽徽,别的待遇和部队基本相同。同学们踊跃报名,我也非常向往,无奈人家不要。内蒙兵团政治条件要求高,S同学光荣地被选中。
后来的故事就完全是听来的,是我当年在干校时,听回来探亲的同学说的,而且我还听到几个版本。一件事传来传去,必然有些走样,我就当一个故事讲,你也当一个故事听吧。
话说,那些同学被敲锣打鼓地送上火车,一路上群情激昂地到了内蒙,列车把他们卸在一个小镇上,然后又坐汽车穿越一片戈壁滩,最后来到连队的驻地。那里一片荒凉,出门几十里不见人烟,和梦想中的兵团景象截然不同。据说,有的女生当天就哭了。但我相信,S同学没哭,她不是个软弱、娇气的孩子。
紧接着,对这些学生进行培训,也就是军训和政治学习。培训才一个来月,S同学接到家中电报:奶奶病重速归。S同学拿着电报找领导请假,领导不批准。S同学只能继续训练。
几天以后,S同学又接到家中电报:奶奶病危速归。S同学又拿着电报找领导请假,领导还是不批准。领导为什么不批呢,据说是因为S同学刚来连队,马上就请假回家影响不好,怕扰乱军心。另外,领导是否怀疑电报有假?不得而知。总之,S同学仍旧只能继续训练。
紧接着,S同学再次接到家中电报:奶奶病故等小妹安葬。S同学拿着电报找领导请假,如果领导原先还怀疑电报有假,那现在应该相信是真的了,谁会拿家中老人的生命开玩笑呢?没想到,领导居然还是不批准!
S同学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而且是最小的孩子,据我所知,她一直和奶奶睡一张大床,奶奶对她的疼爱可想而知。伴随在自己身边十六年的宝贝孙女忽然远去,奶奶一定是日思夜想,我想这也是她病重的原因。
养育自己十六年的奶奶去世了。奶奶的弥留之际,自己没能见到她,难道安葬之前也不能看奶奶最后一眼吗?!我相信,坚强的S同学一定痛哭了。连队的战友们虽然对S同学无限同情,但也爱莫能助。
那天,S同学表现得很正常。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早上吃完早饭后是政治学习,八点未到,全体同学坐着马扎在空地上等着。S同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厕所方向走去……然后,开会了。再然后,半个多钟头过去了,S同学的马扎仍然空着。领导让同学去厕所寻找,没有!去宿舍寻找,没有!!在整个连队寻找,还是没有!!!
据说,那天S同学不紧不慢地向厕所方向走去,摆脱了众人的视线后,忽然走向连队每天发往几十里之外的小镇的班车。班车是个后开门吉普,那年代很多单位都有这种车,两边有座位,中间可以放东西。班车是八点发车,司机正忙着发动引擎,车上已坐满了人。车上的人看见S同学走近,知道她要干什么,纷纷伸出援助之手。那种车的座位挺高,刚好藏匿下瘦小机灵的S同学……开车前,领导到车上例行检查,问有没有未批准的搭车人员,车上的人异口同声嚷嚷着:没有没有!于是,此趟班车顺利发车……
幸亏那会儿不是啥信息时代,班车发出去,领导就和司机联系不上了。等领导发现S同学不见了,还犹豫了一会儿,因为S同学铺位上一切正常,什么东西都没拿走。领导还心存侥幸,以为S同学一会儿还能出现。等领导真正觉悟后,急忙派出几匹快马去追赶那连队唯一的车辆,已经望尘莫及了。
那几匹快马飞奔到小镇,几个人寻遍那弹丸之地,也没有发现S同学的踪影。S同学究竟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不得而知。但我得知,S同学终于赶回北京,和奶奶见了最后一面……
“那后来呢?”我问
“什么后来?”给我讲故事的同学不明白我要问什么。
“S同学后来怎样了?她回去是怎样做的检查?连队又是怎样处分她的?”
“S同学没回来。”
……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和中学同学都已失去了联系。前几年,一位中学同学联系上我,和十来位同学聚会了一次。聊起当年的同学们,知道了S同学的消息:她目前在某国从事某行业尖端领域的研究工作。我想,凭着S同学的聪慧、大胆,她的事业一定做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