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听彻梅花弄——唐宋词名篇品赏之一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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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成坠
秦观写有一首词作《桃源忆故人.玉楼深锁薄情种》,词曰:“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即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这首词作的大意是,那华丽的高楼上深锁着一个多情之人,清冷的冬夜却无人和她共度。独守空闺之时,更怕看见枕头、被子上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和凤凰,烦闷的她无心解衣,拥被而眠。没来由地,忽然城楼上的画角声起,惊动了警卫森严的整个城郭,也惊破了她的新梦。望着窗外泄满地面的月光,映照着漫山遍野的严霜,听《梅花三弄》的乐曲悠悠地响起,一曲终下,女主人公犹自辗转难眠。这万般凄冷的深夜,究竟如何消磨呢?
少游词的基本风格为雅丽。但,也有少量俚俗之作,清末民初现代戏曲理论家、教育家、诗词曲作家吴梅曾举俚俗之词数首,惟不及此。可见此词既雅又俗,殊难界定,可以雅俗共赏视之。
“玉楼深锁薄情种”,意谓词中女子被“薄情郎”深锁闺中。在中国传统文学中,一般称男子为薄情郎或薄幸郎,这里的“薄情郎”概指夫婿。古代女子极少与外界接触,遇到夫婿外出,自有被深锁玉楼之感了。
此词在介绍环境、引出人物之后,便以情语抒写长夜难眠的心境。“清夜”,写夜间的清冷沉寂,“悠悠”状夜晚的漫长。悠悠春夜,闺人独处,备觉凄凉。而着以“谁共”二字,则更加突出孤栖独居之苦。又以问句出之,便渐渐逗出相思之意。此时女主人公惟见一床绣着鸳鸯的锦被、一对绣着凤凰的枕头。鸳鸯凤凰,皆为双对,这对单身的女主人公来说,无异是强烈的对比、辛酸的映衬。鸟儿尚且能够成双成对,人儿却反而孤眠独寐。因此说是“羞见”。这两个字用得极好,既通俗,又准确。以“羞见枕衾鸳凤”来烘托人物的内心活动,也极为贴切。歇拍“闷则和衣拥”,清初著名文人彭孙通谓“新奇之甚”。可这里俚语俗词,也就是活在人民口头的语言,一般雅辞中是不用的。少游这里用了,就显得真挚、坦率,富有生活气息。在这一句中,“闷”字似乎更为要紧,女主人公因为被玉楼深锁,无人相伴,共度良宵,所以心头感到烦闷愁怨。闷而无可排解,只得和衣拥衾而孤卧。因此,这一句是上阕的结穴所在。
下阙写女主人公梦醒。她拥衾而卧,似乎睡着了,入梦了。依照词意,她似乎睡得很是酣畅,梦得很是香甜。但,刚刚睡着入梦,就被城楼上传来的画角声惊醒。“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意境好似北南宋之交的女词人李清照《念奴娇.春情》中的“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不过这里的新梦是被画角声所惊醒罢了。梦被惊醒,睁开双眼,看着室内,照理应该是“羞见枕衾鸳凤”,却仍是“闷则和衣拥”。然而这样写,词情便没有发展的余地,境界更显得重复。于是,此处宕开一笔,从室内写到室外。
室外的景象,同样写得很冷清,但,语言却变得更为雅丽一些。此刻已到深夜,月亮洒下一片清光,地上铺着浓重的白霜。月冷霜寒,境界极其凄凉。这也是女主人公心境的写照,此境此情,即王国维《人间词话》所云“有我之境”是也。在此境界情景中,主人公似乎谛听着外面的一切,刚听罢严密警卫的城楼上传来的画角声,又传来一阵哀怨的乐曲——《梅花弄》。听《梅花弄》而曰“彻”,说明女主人公从头至尾地仔细聆听,直到听完最后一遍,其耿耿听曲,始终不寐,可以想见。这结尾两句,紧承“梦破”句意,穿针引线,衔接甚妙,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刻画出女主人公长夜不免的情景,从而突出了“忆故人”的“忆”字,语言清丽,情致雅逸,余韵缭绕,耐人寻绎。
此词调名《桃源忆故人》,词旨与调名相应,亦在于“忆故人”。因此明代诗人李攀龙评曰:“形容冬夜景色恼人,梦寐不成。其忆故人之情,亦辗转反侧矣。”(南宋人编集的词总集《草堂诗余集》卷四引)当然,词中所说的是桃源仙境中的故人,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这里是指自己的夫婿,词的内容是写闺中少妇的寂寞情怀。
此词,虽然篇幅短小,但意涵却悠远,值得读者咀嚼。
2023年7月8日4时1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