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坠

秦观写有一首词作《满庭芳.晓色云开》，词曰：“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榷，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下芜城。”

这首词作的大意是，拂晓的曙色中，云雾散净，大好春光随着人们的意兴而勃发。骤雨才过，天色转晴。古老的亭台，精美的水榭，飞燕穿梭，掠落片片红英。榆钱儿舞摆得像是十分困乏，自然地缓缓地飘零。院墙之内，秋千摇荡，院墙之外，漫涨的绿水几乎与桥面齐平。熔融的春风里，杨柳垂荫，朱门掩映，院落里，传出低低弹奏小秦筝的乐声。顿时让词人回忆起往日的多情人，邀游行乐的胜景。她乘着翠羽伞盖的香车，珠玉头饰簪发顶，我骑着缰绳精辔的骏马，装饰了几缕红缨。金杯里美酒渐渐空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厌倦了蓬瀛仙境，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呵，往日与我有多少别恨离情，十年间，浑然一场大梦，屈指算来令人堪惊。凭倚着栏杆久久地眺望，但见烟雾稀疏，落霞迷蒙，寂寞地沉浸了扬州城。

秦观善于以长调抒写柔情。这首词记录了芜城春游感怀，写来细腻自然，悠悠情长，语尽而意不尽。此词的情调是由愉悦转为忧郁，色调从明快渐趋暗淡，词人的心情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换而在起着变化，却又写得那样宛转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词的上阕写明媚春光。晓色云开三句，奠定了春日清晨的明朗基调。雨过天晴，天空初霁，春光如此美好，令人欣欣然，怡怡然，以为春天是多么地随人心意。接下来，春日明丽的景象，从游赏于春色中的人眼中一一展现，如电影之特写镜头联翩而来：本来苍凉的古时台榭，在这姹紫嫣红的时节，也显得春意盎然，似乎散发着无限的生机；飞燕自由地上下翻飞，不时地嗅闻着柔嫩的花瓣；串串榆钱愉快地随风飘舞，似乎直到舞蹈困倦了，才从树上飘落下来；秋千摇晃，但见外面绿波荡漾，几与桥面相平。此处写景，颇见功力。以苍凉古台写春，更见春色之明媚；飞燕、榆钱不但是组成春色的一道风景线，更是与人一样为春色沉醉的精灵。它们或不时碰触花瓣，或在风中舞蹈，既见此物风情千种的形态，更见万物心情之明朗；而写秋千则暗示出荡秋千的人，暗转入庭院、花园中的春色和春色映照下的佳人。东风里三句，由写景过渡到写人，却写得极有韵致。朱门之内，绿柳掩映下，红妆少女弹奏着秦筝，琴声悠扬，令朱门外的人听得心动神驰，想象联翩。

下阙写昔日行乐之快活与当前寂寥寡欢之情绪。多情四句，承接上阕写游乐的场景。作者用极为简练的语言，形象地描绘出春游之乐。华贵的马车、华美的马匹，只从游乐时所用舟车的不凡，就已经令人想见其冶游的盛况了。古时出游，女子多乘车，而男子多骑马。典型的代步工具的渲染，让人想象男女同行远游之乐。渐酒空句，将许多行乐场面省略，而从行乐之结果来写冶游时间之久长和游乐之尽兴。豆蔻三句，急转直下，点出以上所写盛况美景，都是前尘旧梦。而如此丰富的内容，用晚唐诗人杜牧诗意表现，用典贴切，辞约义丰。堪惊两字，黯然神伤，用在此处，有千斤之重。结末三句，转写面前萧瑟景色与忆旧者怅惘之情。凭栏久立，抚今追昔，十年人世难堪的遭际令人感叹不已。而眼前只见浅浅淡淡的落日，疏疏落落的烟雾，如此苍凉景物，与人物悲苦心情合二为一。随着夕阳西下，伤感的人与夕阳一样孤独落寞。全词构思精邃，结构精巧，形容精妙，语言精炼。景随情变，情景交融，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从结构上分析，这首词由三条结索交织构成。第一条是时间线索，以清晨雨过天晴开始，到黄昏的疏烟淡日结束，中间于描写景物之中，点出了酒空花困的午时情怀。第二条线索是游历所经的线索，从古台到横桥，从朱门到芜城凭栏，将一日游赏的经历展现出来。第三条是情感线索，从清晨出发时的逸兴满怀，到中午时分的意阑无绪，再到日暮时分独下芜城的寂寞无聊，将词人游赏因所见所闻而产生的情绪变化逐一呈现出来，虽然进行艺术分析时，可以清理出这么许多条线索来，但是，由于词人熔裁得体，描摹自然，遂使三条线索浑然融为一体，不仅没有造成滞碍之嫌，反而使词风更趋婉约，词情也更有风致了。

2023年7月7日14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