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坠

秦观写有一首词作《满庭芳.碧水惊秋》，词曰：“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阑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这首词作的大意是，碧清的水面放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黄云在暮色中凝聚，台阶上到处是零乱衰败的落叶。室内悄无人声，月辉斜斜地射进来，照着词人独自徘徊。又一个重阳节临近了，到处是催人的砧杵声。坐在西窗旁，听着风吹翠竹的声响，猜测是不是远方客人即将到来了？宦海的风波，使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得非常脆弱，联系越来越少了。而仕途上的是非曲直往往是无事生非，横生谗言和诽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问问篱边的黄菊，不知是为谁而开？不要随便说什么愁总是跟酒在一起，说什么酒能留得住愁。其实，酒还没有醒，愁就已经先回来了。凭栏沉思了很久，月亮渐渐西沉，苍苔上已生出点点白色的露珠。

全词上阕怀旧，以景语开篇。“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一片碧水放出了冷光，寒气袭人，不觉惊叹时序变迁之速。又有几片黄云逐渐凝聚，淹没了微弱的阳光，大地呈现出苍茫的暮色，台阶上堆积着散乱的黄叶。浓重的肃飒气氛，烘托出词人此时此地的心境。“惊”、“凝”二字集中地表现出词人对一片萧瑟景象的主观感受，加重了所描写景物的感情色彩，反映出词人的凄苦心情。“黄云”一句，语本出自晚唐诗人李商隐《东还》的诗句“秋风动地黄云暮”，而着一“凝”字，就比原句显得更加沉着有力。

“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人静”，而词人在斜月的照耀下，实则，却并不平静，他心潮起伏，徘徊悱恻，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这几句不是泛泛地点明时序，而蕴含着很是深沉绵远的感慨。九月，正是“授衣”的秋日。漂泊异乡，秋天的日暮听到砧杵声时，很自然地会生出故国故乡之思，而对于接连遭受政治排斥的词人来说，当这种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时，他心中就会涌起无限的悲凉。时光一年一年地消失，而苦恨何时能休止！“又是”二字尤极委婉之至。“催”字，写尽哀伤悲痛之切。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写景中透露出怀人的情思，盖是全词的主旨所在。这几句是从唐代诗人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化出，易“动”为“摇”，写出了竹影扶疏的神韵，同时也反映出对古人的情意。

下阙伤离，以景语结情，景语情语，丽雅工致，情韵兼胜；层层铺叙，步步迫近。委婉曲转，凄切动人。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几句紧承上阕结句，婉转地表达出遭受贬谪以后的生活历程和伤离怀旧的情绪。宋哲宗绍圣初年，以苏轼等为核心的所谓“元祐党人”横遭贬斥。险恶的政治风浪，冲散了好友亲朋，这中间是没有什么是非真伪可言的。人情反复，世态炎凉，贬谪中不会有什么新欢，即使有少许几人，也会很快地消失了。生平故旧，或存或亡，即使存者，也天各一方，对于往事还能想些什么呢？只有怅惘而已。

“新欢易失，往事难猜”两语，浓缩了词人的千愁万恨，低回欲绝，不失婉约词风。

“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提到菊花，表明了时序已到了深秋。

“谩道愁须殢酒，今酒未醒、愁已先回。”是一句久经苦难的词人的肺腑之言，中间蕴藉着词人的无限辛酸和悲恸。集述这几句和上边两句，初看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实际上紧密相连。从词人的发问语气里可以判断出他已无心赏花，无心把盏，因为，即使大量饮酒，乃至醉了酒，也解不了愁，“酒未醒，愁已先回”。就这样，把黄花与酒以及解愁与否联系起来了，感情跌宕，喷涌而出，步步紧逼，最后，说出了一句最深挚、最动情的话：酒敌不过愁。

“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以景语作结，回旋不尽，产生出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一切景语皆情语，少游的词作，善于融情入景，写景而情在其中，既显豁，又含耩蓄，显示出不凡的艺术功力。

秦观为官时期，因政治上倾向旧党，被视为元祐党人，绍圣后被贬谪。此词一说为他被流放期间，因思恋故土所作，另一说为他晚年谪居后所作。

2023年7月1日10时5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