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生教授一定是喝酒了,重重地敲着我的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打开宿舍门,他闯进来,劈头盖脸对我说:“听着,我得和你说说。”
“说吧,什么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仲呀,如果医院有人被感染,可就是咱俩的责任呀!”说着,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看到他这样,我真的有点感动了——李教授的责任心真强呀。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这哪儿跟哪儿呀?没有人授权或责令我们对全院的员工负责,保护他们不受感染呀。我们的责任充其量是发热病人的筛查。的确,院长说过要我们“把一切‘非典’病人隔离在医院病房之外,确保协和医院病人和员工的安全。”但我觉得这不过是期望,而且这是大家共同的目标而已。
虽然我为太生教授的责任心折服,这就是协和医院的教授,这就是为什么协和医院没有人被感染的原因。在协和医院有无数有这样想法的医生、护士、管理人员和后勤保障人员。
但是,我还是不能认同这是我们俩的责任。
于是,我说:“太生,全社会都不知道非典是个什么样的疾病,没有人确定它的病原体是什么(当时还在对冠状病毒和衣原体样颗粒在争论),没有人知道用什么防护、消毒最有效,你怎么保证全医院4000员工不被感染?再者说,我们可以尽可能防止‘非典’病区的交叉感染,你怎么保证我们的员工不在社会上被感染,回来再传染给我们的其他员工?你的心是好的,但我真的不敢认同你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你说的狗屁话!”他完全不客气的说,“我们现在被当作‘专家’,我们就要对全院负责。”
太生教授早我两年工作,我一直很尊敬他,称他为“老师”。今天因为他是酒态,我也不好太和他争,只好敷衍他。
我说:“好好,我们尽力吧。”
谁知他还不依不饶,继续强硬地说:“不是尽力,是一定。”
我说:“一定什么?”
“一定不能让协和医院有一个人被感染,一个人死亡。”
又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和他一起来的×大夫在旁边打圆场,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题。我也希望能把话题岔开。但太生教授认准了这样一点:我们是协和的保护者。
为了改变话题,我开始和他聊他哪年毕业,那年上学,同学在哪儿。我突然发现,他的年龄好像不比我大,因为他说他是提前上学的,好像还有跳级。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哪年出生的?”
“196×。”啊,和我同年的。“你几月的?”“×月。”比我小三个月。
这回我有话说了。我说:“阿太(私下我们都这样称呼,比较亲热),既然我是你哥,你得听我几句。”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制止了。
我严肃地说:“你听不听,我可比你大。”
“听,听,你说吧。”他无奈地说。
“不管我们多努力,不可知就是不可知。你不是救世主,不能让地球反着转。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有些科室,有些人最让人受不了的一面。”
“什么?”他问
“自以为是。”我坚决地说。“好像你们就是救世主,谁都在你的呵护下。其实大家特别不喜欢你们这一点。在工作中你们也表现出强势,谁都得听你的。”
“是吗?会是这样?”他吃惊地看着我。
我说:“我认为是。”这时候一直站在边上打圆场的医生也插嘴说了一句,“就是这样的,大家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太生教授不再说什么了。我接着说:“你的愿望只能说明你高尚,有责任心。但不能作为我们的目标。谁都希望我们不被感染,首先你敢保证你不被感染吗?我们尽力就行了。”他终于点了点头。
“今天收获不小吧,当学生的给老师上了一课。哪天请我喝酒吧!”
最后,我们真的实现了太生教授的目标——协和医院没有因为在隔离区工作而被感染的医护人员。我也真的因为这次的谈话,喝了太生教授的一顿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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