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俊文散文新作《麦鸡》

麦鸡
麦鸡不是鸡,是一种羽毛灰白相间的鸟。
在平天湖周边,有着许多这种土灰色的鸟,分布在农田、湖汊、土岗和林缘地带。它们不像喜鹊、鹁鸪、鹭鸶那样招人喜爱,也不像其它水鸟胆小怕事,无论什么季节,也无论什么时辰,只要你进入它们的领地,便会遭到它们的警告、谩骂与攻击。
我所在小区的西边是平天湖,北面是一溜沙土岗,那些拆迁还原的乡下老太,侍弄惯了土地,没事掂着锄头,在土岗上掘地种菜,被城管铲除后,留下一块块补丁似的荒地,结果好了麦鸡,它们从附近迁徙过来,在此安家落户,形成了一个小部落。
据我几年的观察,这个部落的麦鸡内部比较团结,邻里之间一团和气,很少发生矛盾冲突。
这里插一个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在乡村“戴帽子初中”(小学办初中)念书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课本,上课只学“两报一刊”社论什么的。语文老师范西贤是个旧派文人,每天上课用粉笔在泥墙涂上黑漆的黑板上写下一首古诗,摇头晃脑地给我们讲解,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范老师讲的最多的是鲁迅的诗,至今大部分我还能背诵下来。其中有一句“何故鹡鸰偏傲我”(也许是“鹡鸰何故偏傲我”),同学们不知“鹡鸰”为何物。范老师从小立领的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点燃他喜欢抽的“春秋牌”香烟,慢条斯理地吸着,两眼望着草房顶说,鹡鸰是一种鸟,“打狗吊子”你们见过没有?全班十五位同学同时发出哦哦声。范老师又说,鲁迅借鹡鸰比喻兄弟情谊,而兄弟反目成仇是很痛苦的事。我那时懵懂,时隔半个世纪后,为了写这篇小文,在网上搜鲁迅的诗句,却怎么也搜不到。是范老师当时的记忆不准,还是我自己记错了?不过,“度娘”度出的鹡鸰鸟的图片,与麦鸡基本一致。这么说,麦鸡就是我老家人所叫的“打狗吊子”及鲁迅诗中的“鹡鸰”是同一种鸟了。
麦鸡的确具有团结精神,对内你好我好,对外则同仇敌忾。以我的观察来评判,它们是鸟中的神经质者,性格多疑,每天早晚我散步打土岗上的小路经过,都会引起它们的猜忌和不满,只要站在高处负责警戒的鸟发现了我的行踪,警报一拉响,十几只甚至几十只麦鸡,就会从不同方向飞临我的头顶,对我发动轮番攻击。你别看它们个头不大,飞行速度却极快,从百米外的空中俯冲而下,擦着我的头皮,犹如轰炸机投下炸弹,然后快速拉升,如此循环往复,不甘不休。尤其是它们的口业,与泼妇骂街没有什么不同,语速快如砧板上剁肉,嘎嘎嘎嘎嘎,简直让人没有回怼的间隙。
有一次,我发现一只狗贸然闯入了那片土岗,遭到几十只麦鸡的密集围攻,嘎嘎的叫声犹如呼啸的子弹。那只狗被吓愣了,呆呆地站在土岗上,徒然地望着空中翻飞的麦鸡,而无还手之力。最后它只好选择夹起尾巴逃窜,盛气凌人的麦鸡不依不饶,一路穷追不舍,那只狗不得不躲进灌木丛避难。在凶悍、强势的麦鸡面前,一只狗尚且不堪,其他的鸟更别说了,即使体量比麦鸡大出许多的喜鹊、斑鸠、鹭鸶,甚至以猛禽著称的鹰,都不是麦鸡的对手。
麦鸡的霸道出于动物的本能,因为它们护巢心切。然而,凡事都有两面,由于麦鸡家园意识过于强烈,用力也太猛,反而常常受到反噬。记得小时候,村里一些恶作剧的孩子爱掏鸟窝,他们偏向麦鸡叫得凶的地方行,总是屡屡得手。黄鼬、狗獾之类也是如此,麦鸡叫得越凶,恰恰暴露了它们的隐秘和软肋。
其实,麦鸡的自我保护能力除了咋咋呼呼,虚张声势,它们的巢简直不值一提。我平时在湖汊、土岗和林缘边溜达时,多次发现麦鸡的巢,它们在光溜溜的地面上扒个浅浅的小坑,许多连小坑也不愿扒,随便扒拉几颗小石子,围成一个圈,就把蛋下在上面——只下两颗,不会少一颗,也绝不会多一颗。如果要说有什么防身术,就是鸟蛋的外观上有一些不规则的黑色和褐色的斑点与条纹,与砂石和泥土浑然一体。如此不善经营的麦鸡,其实是一种思维简单、行为笨拙的懒鸟。这倒是它们的可爱之处。(202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