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桥

许俊文

这个题目似乎有点不着边际，江南的桥多的是了，我才见过几座呢？不瞒你说，平天湖的桥委实不少，一些地方百步之内便有一座，且都是小桥。元朝诗人马致远的“小桥流水人家”，暗写的就是江南，也许是一座或几座桥，但你能说它不代表江南？

江南多桥，是因为雨水多，河流多，用“水网密布”四个字就轻松地解决了。流经池州城区的几条河流，弯来拐去，拐来弯去，如灵蛇一般，它将城区分割成若干块，是一座座小桥穿针引线，将它们连缀了起来，成为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这不是粗针大脚的简单缝缝补补。那叫“被生活”，或补缀生活。生活一旦需要补缀了，你还有创造力和审美的兴趣吗？

  这里的潜台词是，池州虽小，但人活得滋润。

池州城的桥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是生活的艺术，或艺术之生活化，两者是分不开的。你看，清溪、白洋、龙舒河上的那些桥，每一座都形态各异，彼此大相异趣，或短或长，或拱如鱼背，或平直如砥，宽的可以跑车，窄的只可行人；桥洞有方有圆，相临的桥，目光可以透过桥孔看见另一座，感觉时光很幽深。如是月明之夜，每个桥孔里都有一轮明月。有的桥下建有行廊，廊壁上雕刻着各种精美的图案。桥的栏杆也很讲究，你不是想站在桥上看风景吗？成全你，栏杆的高度恰好可以搭置成人的双臂，很人文的。而桥的两端，栽种的不是金桂就是红杏，要么是垂柳、腊梅，一年四季可观可赏，可嗅可拍。

我能对陌生的池州一见倾心、驻足、流连，并最终心安理得的留了下来，与这里的桥与平天湖似乎不无关系。

我说过，平天湖是一座半文半野的湖，湖汊多，湖中的小岛多，周边的湿地也多，若绕湖而行，没有路与桥是不行的。

平天湖的路很低调，它知道自己是个配角，湖岸线多曲折，它就有多曲折，绕过一些什么，再绕过一些什么，绕山绕水，绕出一处处不同的景致。在这样的路上行走，或开车子，你的行进速度自然就会慢下来。然而心却会动。《乐记》中说，“人心之动，物之使然也。”那摇曳的翠竹，沐阳的荷花，如雪的芦苇，青青的菖蒲，还有那些花花朵朵，皆在你的心中摇荡生情，形诸舞咏，你能不停下匆匆的脚步，多看它们一眼吗？

我第一次去看平天湖，骑的是电瓶车，骑着骑着，我就将其晾在路边，用移动的双脚去看，去听，去嗅，感受湖的气息。对，气息。那种能让物动，从而引起你内心感动的是“气”,宇宙之气。它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各种植物将它烘托出来了。

平天湖的桥是接地气的，它们平卧在主湖与湖汊的接口处，矮栏临波，与水十分的亲近，人立其上，可作平远眺，眼前呈现的是“波随平视远”，一个平淡冲和的境界。我虽然没有恐高症，但还是尽量回避那些高大的事物。写作也是，就像这平天湖的桥，把我思想妥帖地渡到对岸就好。

这湖上的几座桥，都没有名字，但它们都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譬如北面的那座，因为湖汊与桥洞正对着东方，前面没有山的阻隔，是看日出月升的理想位置。一连几个中秋之夜，我都是站在这座桥上赏的月。在我的背后湖的那一边，则是倾城而出的人山人海，那些人与其说是观月，不如说是集会，嘈杂的喧哗声、发光棒、摄像机，闹腾得沸沸扬扬。

湖中的另一座桥，适宜于眺望落日，平阔的湖面一览无余，城市的楼群作为宏大叙事背景，可视为接日的巨臂，托举着一只燃烧的精灵。伫立桥上极目远眺，晚霞犹如一匹巨幅红绸铺展于湖面，水天灿然，甚是辽阔、壮观，一种少有的庄严、崇高感，自会从心底油然而生。

在平天湖与城区接壤的那片湿地上，成横着许多桥的身影，我曾几次想作个统计，可是走着走着就忘记了。那些桥，都匍匐于水凼与水凼之间，桥身都是天然的石料，是现代难得一见的石桥，不显山，不露水，与大地结合的是如此紧密。它们的身段也低，更无装饰性的累赘，因为显得极为朴实。人打桥上走过时，目光已被凼中的水鸟和铺天盖地的花花草草夺走了，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桥的存在。

有一天黄昏，我坐在湿地的水凼边近距离观察（鸭科类水鸟，俗称水葫芦），一只成年带着一群小儿女，在水中玩耍，那些小也真够淘气，争先恐后地往成鸟的背上爬，你挤我推，乱作一团。突然间，成年一个潜泳不见了，急得一群小叽喳乱叫。我静默地看着细波轻漾的水面，等待那只成年从水底钻出，左等右候，还是不见踪影。约莫半支烟工夫，从我的身后水凼传来吖吖的叫声，哦，原来那只鸭妈妈是从仅有两步宽的桥下，潜泳至比邻的水凼。

类似这种三两步的小桥，湿地有很多座，是它们将一个个独立的水凼打通，使死水变成了活水，重构了湿地的生态系统。

江南的桥，就是这么耐人寻味。（202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