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日，江南一片碧绿，漫山遍野都是葱茏的树木和绿莹莹的草皮，再从树林草丛中探出几朵鲜艳的红花，就更有了一些生机，置身其间，生命也添了光彩。

慕容小白由巴山一路东行，领略湖光山色，着实快意。这一日渐渐行到荆门地界，肚子有些饿了，便去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打尖。

店家送来免费的清茶，慕容小白谢过，倒了一杯淡茶慢慢啜饮，几口茶水下去，顿觉身心清爽了不少，脸上不觉露出愉悦的笑容。

听见小二又在大声地招呼，慕容小白知道来了客人，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进来的是一位中等个子的少年，面容清秀，身形瘦小，手指白净柔嫩，拿一把短剑，穿一袭白衣，那衣服质地上好，走动起来柔软而自然地流泻。慕容小白细看一阵，就知道这少年是个少女扮作男子模样出来闯荡江湖的。

正准备将目光收回来，那少女眼光滴溜溜地一转，突然盯住了慕容小白，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慕容小白一呆，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少女眼光又一转，竟然朝他走了过来，非常亲热地叫道：“这位哥哥，小弟方小白，初来闯荡江湖，不知道能不能有幸结识一下，好互相有个照应啊？”

慕容小白站起身来，还礼道：“在下慕容小白，能认识小兄弟这样俊美的人才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这话虽然有些挑逗意味，可说的时候却非常正经，以致倒不会让人觉得他轻浮，反而觉得奇怪。

方小白愣了一愣，知道自己已被看破了行藏，当即呵呵笑道：“没想到我们竟同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名字，看来我们一定有缘，大哥愿意请我喝几杯吗？”

慕容小白笑道：“求之不得，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小二端了酒菜上来，摆了半个桌子。于是二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谈得甚为欢洽。慕容小白长那少女一岁，以大哥自居，那少女虽然明白慕容小白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但依然自称作小弟。

两人无话不谈，唯独对各自的师承来历和家乡事讳莫如深，连提也不提。酒过三巡，方小白停了杯盏，告罪道：“大哥，小弟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慕容小白笑道：“一切随你，我也已经喝得够了，不如到此为止吧。”

方小白颔首，过了片刻问道：“大哥接下来要去哪里？”

慕容小白想了想道：“先到荆州，再去岳州，然后一路往南去益阳。”

方小白道：“大哥，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去找人似的？”

慕容小白道：“我本就是要去找人，只是一别十年，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方小白低下头，像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道：“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喽？”

慕容小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很重要，很重要……”声音听上去有些悠远。

方小白还待想问他这人是谁，忽然见他这般深沉模样，便截住到了嘴边的话头。转而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慕容小白恍然起身，付了钱二人出门，少女牵马过来，一脸期盼地问道：“大哥，我跟你一起走可以吗？”慕容小白自然乐意，当下二人并马齐驰，朝荆州方向行去。

行了半日，天色发黑，两人急赶一阵，到了前面市镇上的客栈投宿，要了相邻的两间在偏院的屋子。

用过简单的晚餐，少女又拉着慕容小白喝了一会酒，直到两人都熏熏然快要醉了才各自进屋去安歇。慕容小白进了屋，反而清醒了许多，一时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只好起身出来。

屋外月朗星稀，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夜色显得极度柔和。慕容小白飘身上了对面的屋顶，躺在上面眼望着月色，一时心绪飘飞，恍惚回到了十二年前，他与姐姐青珊初次相见，那时他们两个都正遭逢人生大难。

当年慕容小白惨遭灭门之祸，由其叔叔慕容卓一路护送逃到岳州附近，没想到神拳门门下魏墨行和李二摆二人不知如何得到消息早就等在那里。一场死战，魏、李二人败北，李二摆不慎失手杀死路过此地的书生王苏，酿成一场惨祸，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王青珊凄凄惨惨活在人世。李二摆眼见形势不利，急忙落荒而逃。

一位商人汉子自愿收留了王青珊，带同她一路南行。慕容卓和慕容小白一路跟随他们到达洞庭湖畔。鬼刀门的大队人马为了抢夺慕容世家的剑谱也于这时一路追来，慕容卓一人独力难支，眼看就要被乱刀斩死，人群中却突然跳出一人来救，竟然便是刚刚要抢夺他们剑谱的粗壮汉子魏墨行。

原来，慕容世家被灭门之后，唯独不见了小公子慕容小白和慕容庄主的二弟慕容卓，名震江湖的气虹剑谱也不见下落。所有人都想到肯定是慕容卓带着慕容小白和剑谱潜逃了，于是，一时之间江湖上各门各派纷纷起了争夺之心。

神拳门的人自然也不甘落后。李二摆向来交友甚广，这一日与一个在慕容家做过塾师的书生闲谈，无意间说到慕容世家在长沙有一家远交，虽然两家人平时少有来往，但实际上却似乎有某种很深的渊源。李二摆听了，也没太在意。然而恰在这天傍晚，慕容世家遭了覆灭之祸。

李二摆因为人品和形象俱都猥琐，一直都不得同门重视，心中怀了极大的愤怒，所以早就暗中筹谋投靠鬼刀门。这天晚上和参与攻打慕容世家的几个鬼刀门门人喝酒，听他们说起慕容家的小公子、二当家慕容卓与气虹剑谱一起下落不明，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心中霎时一亮，暗道机会来了。心想若是这次能够得到气虹剑谱，不愁得不到鬼刀王霸的赏识，那时候他再光明正大地去投靠鬼刀门，鬼刀门的门人也不能拿他小觑了。想到这里，当即告辞出来，找到二师兄魏墨行。这魏墨行人长得五大三粗，是个耿直莽撞的汉子，但是练得一手“雷霆斩截”神拳，在江湖上有很高的名气，找他帮忙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二摆扯了个慌，说是门主有令，叫他们火速前往岳州，魏墨行对本门向来极是忠诚，故而二话不说，即刻动身与李二摆去了岳州。到了岳州郊外，两人就在通往官道的岔道旁的一家茶馆守株待兔，李二摆这才告诉魏墨行真实来意。

魏墨行本就对这种低下手段有些瞧不上眼，当时就有些火气，及至后来与慕容卓动上手，再接着李二摆失手杀死王苏，心中更是又悔恨又恼怒。趁火打劫抢夺一个刚经受灭门之痛的小孩子的剑谱已是极大的不该，又伤害了无辜性命，给他人造成一生的痛苦，岂能是侠义道所为？

又想到当今江湖纷争不断，杀戮太多，哪里有什么侠义精神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性命，该由什么人来偿还呢？弱肉强食，没有公平和正义的江湖着实让人心寒。

魏墨行觉得自己一下子对这个江湖有了极大的失望，甚至自己深深敬爱的门派，在利欲面前的表现也是那么不堪。

但若叫自己脱离本门，离开这污浊的江湖寻一个安静的所在，却一时也有些难以放下。徘徊良久，还是决定先一路跟随着慕容卓和商人汉子他们，若是看着他们平安了，自己也就稍能心安。

于是，他也一路跟随，直至慕容卓被鬼刀门众人围攻，急忙出手相救。二人拼死阻挡，慕容卓眼看情况凶险，忙双膝跪倒，求商人汉子代自己好好照顾小白，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商人汉子唯唯答应，带了两个孩子驾船过湖，慕容卓和魏墨行拼死拦住追兵，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全都身首异处了。

等到下一拨追兵到来，只见湖边堆满了尸体，鲜血流入湖中，大半个湖面成了血红的一片，微风过处，荡起一圈圈涟漪，甚为惨烈和悲壮。

商人汉子带王青珊和慕容小白一路逃亡，先找了个乡下小地方住了将近三月，这才更换了装束启程前往益阳老家。

商人汉子在当地也算得是富贵人家，住的也是高墙大院，生活优裕，不愁吃穿。他原本有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加了王青珊和慕容小白就更加美满热闹。青珊和小白初时一则因为生疏，二则生活骤逢大变，难以适应。但毕竟都是小孩儿，时间一长，也能与其他孩子好好相处，彼此兄妹相称。尤其慕容小白和王青珊更是亲密无间，比之亲兄妹犹有过之，商人汉子见了一面欢喜一面唏嘘。

本来生活应该就这样简单美好地过了下去，可是偏偏又生了变数，西南地区发生兵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几场战乱下来，百姓遭了秧，大批民众往东往北逃窜。商人汉子也举家逃往内地，在逃难途中，众人遭遇劫匪，混乱中慕容小白与商人汉子他们失散，一人孤苦伶仃飘零江湖。

那一回，饿得实在厉害了，没有办法只好去街边的小店铺偷馒头来吃，但是很快就被主人发现了，一路追来差点打他个半死。幸好有人出手相助，替他付了钱，还拉他起来去店里吃热腾腾的白菜煮面。

救他的人是一个穿一身打满补丁的僧衣，面目温和的和尚，后来他带慕容小白去了一座很高的山上，收慕容小白作了徒弟。师父对他说：“你不用剃度，只要一心向善就是修行。”

自此，他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年，学会了爹爹留给他的剑法，还学得师父教给他的小镜明月心法，尽管没能完全领悟，也已有小成。

他这次下山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姐姐青珊，还有就是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么样子了。至于家族的仇恨，十年来，他受师父熏陶，一心为善，心中仇恨的芽苗还没有长大就被慢慢地净化。更何况当时他年纪小，家里遭逢大难时已经被父亲秘密送了出去，只在一路逃亡的过程中亲身经历了风餐露宿的艰难和被追杀的困窘，那些流血的往事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清晰，完全不像姐姐青珊那样永远鲜活地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

只是想起慈祥和蔼的母亲，和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父亲、哥哥，他的心里还是会疼痛，还是不会忘记他们就那么凄惨地离开人世。

慕容小白想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内心深处对于杀戮的痛恨也渐渐地浮现出来，变成一种强烈地想要匡扶正义的愿望。他在心里想象和描绘着这愿望的蓝图，心中却有一个最为明晰的节点，那就是找到姐姐，想办法让她过得快乐和幸福。

每当想起姐姐，慕容小白心里就充满甜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些美好往事，历历在目一如身临其境，可是过后就有些悲凉落寞。

他仰望着玉一样温润的圆月，那里面旷古的悠远与平和让他心神安宁，让他的思绪和忧伤消散于无形。

他感到有些困倦了，于是回屋安寝。刚躺下不久，眼皮已经沉重地压了下来，突然门闩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向他慢慢靠过来。

慕容小白平稳地呼吸着，佯装熟睡，听见悉悉索索翻动物件的声音，料想是那人在偷翻自己的包裹。又过了一小会，感到有人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上下摸索一阵，掏走了他贴身收藏的小镜明月心法秘笈。

慕容小白早就从这人身上的幽香辨别出她就是白天与他一起同行的少女方小白，因而不立即拆穿她，心想她竟然干这等勾当，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

方小白拿了东西，匆匆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也不回隔壁屋子，轻捷地闯过院子，到马棚牵了坐骑，一转马头又向北回。

骑了几里路，到了日间路过的郊外山下的一条小道，满山黑黢黢的瞧上去很是渗人。方小白不由加催马蹄，好赶得快一点。忽然一声阴森森的长笑声在半山间响了起来，传得极远，传了出去又好像弹了回来。

方小白脊背一凉，吓出一身冷汗，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时候马也受了惊扰，嘶叫着在原地乱转圈子。她总算也有些胆气，大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怪的吓唬本公子，莫要惹得我生气要了你性命！”几声喊过，只听见一片片回声，半天再没有别的动静。

方小白舒缓一下心口，待又催马向前，那笑声却又响了起来，接着四面又有低低的哭号声，一声高，四声低，响了一阵安静下来。

马儿又有些不安稳，慌乱地踢着马蹄。方小白也紧张到极点，就算她胆子再大，这荒郊野外的也太吓人了。可她还是保持着足够的镇定，随之灵机一动，哈哈长笑几声，清脆高亮的笑声传到漫山遍野。这么一来，心里的惧意就减少了很多，马儿也安静不少。

那大笑声再度响起，方小白突然纵身向声音来处一剑劈去，没想到扑了个空。另一个方向响起一声号叫，方小白再飘身过去，还是一剑落空，然而心中却肯定了是有人在和自己捣鬼，当下胆气壮了，大骂道：“哪个龟孙子这么可恶，敢跟本少爷开这种玩笑，还不出来受死，躲在暗处吓唬人算什么东西……”一路骂下去越骂越狠。

忽然身后飘过一个身影，带起一片风声，方小白急忙回头，眼前却是空空如也。这时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方小白第二天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双手也被绑了起来，一时间怒气填膺，跳下床来四处一看，竟然还是昨日晚间投宿的那家客店。大声喊叫了几下，小二推门进来，给她解了绑缚。她一腔怒气无处宣泄，全都发在小二身上，连声喝骂道：“你们这是黑店吗？为什么我一觉睡醒就被绑了起来？三更半夜的还装鬼吓人？”她一通喝骂，小二也不敢反驳，只唯唯诺诺称是，慢慢地退到门槛，开门撒腿就跑。

方小白见他丧魂落魄的样子，娇笑出声，蓦然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揭下来一看，只见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少年夜缚如花女。”她又拿下另一边脸上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少女夜偷少年郎。”这前一句还罢了，这后面一句却分明是在调笑和讽刺她嘛！想来对方的意思应该是“少女夜偷少年郎，少年夜缚如花女”，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不浮想联翩，自己这可就没脸见人了！

她心里明白这是被慕容小白那混小子给玩弄了，费了好大劲偷来的银子和武功秘籍肯定又被他拿了回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慕容小白身骑白马，想象那丫头现今一定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心里觉得愉快极了，忍不住纵声大呼。脚下一用力，小白马窜出去老远，这一路狂奔，两旁飞速掠过一道道炫目的线条，只感到又刺激又美妙，就像是一只刚得脱牢笼的雄鹰重获自由，简直是欣喜异常，只管在这美好的天地间尽情地翱翔。

奔驰了半日，马儿有些疲乏了，慕容小白便放缓速度前行。到了正午，已经慢慢接近荆州地界，而这时天气也越来越热。

慕容小白出了一身的汗，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运行了一遍小镜明月功法，这才心神清明，浑身自在起来。又休息一阵，吃过干粮，喝够了清水，接着上马赶路。因为太热，依然把马儿催得飞快，不一时就到了荆州。

荆州是有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春秋时期楚国曾建国都于此，称作：“郢。”至此以后直到五代十国，先后有三十四代帝王在此建都，又称作：“江陵。”西汉时为十三刺史部之一。东汉时，荆州辖七郡，一百一十七县。三国时期，荆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有名的“赤壁之战”后，曹、刘、孙曾三分荆州。

由本朝开始，北方常年战乱不断，人口向南迁移频繁，时日一久，江南地区商业繁荣，呈现一片繁华盛景，逐渐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荆州也得以摆脱了兵祸不断时的沧桑，改头换面成了一派繁荣之地。

慕容小白走上商贩密集、人群熙攘的大街，对这里的热闹景象很是欢喜和感到新奇，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东瞧瞧西看看，从这条街出来，又进了那条街，直饶了大半天，总算尽兴。

用过饭菜，慕容小白好好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斜，吩咐伙计给自己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这才慢悠悠地接着上路。

出了荆州城，便又加快了速度。走出不远，闯过一道山口，眼前即是一片碧绿无垠的原野，展目一望，视野辽阔，让人心神一爽。小白马似也被这恬然静谧的美景陶醉，不由自主地放缓马蹄，走近道旁青草茂盛的地方，贪婪地啃噬起来。

等小白马吃够了，慕容小白一跃上了马背，一拍马臀，撒欢儿兜圈子奔跑。猛然间，他从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剑刺出，在空中划出几道圆弧，身子转了几圈，一剑凌厉地斩落，同时身子又弹起来，飞回马背。如此这般，玩耍了一阵，顿时痛快非常，心中很是得意。

过了原野，又经过一个村庄，来到一处沟地，自一条小路向下走了一会儿，隐隐听得兵刃撞击、有人呼喝打斗之声。转过一道弯子，果然那里六七个人斗得正急，还有二十来人围成一个圈子把他们困在垓心。

圈子当中又有一大一小两个圈子。一个紫衣少年独斗一位高瘦汉子，那少年剑法迅捷无比，攻得很急，而那高瘦汉子身上有好几个伤口，不住流着鲜血，举刀勉力抵挡，已是捉襟见肘。

紫衣少年长剑任意挥洒，一手剑法越使越觉得得心应手，迫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他这时一剑斜刺对方右胸，一招走了小半。高瘦汉子知道他这招乃是虚招，可是对方剑法太快，他应招总是慢了许多，少年半路剑招一变，滑向他的小腿，他再要抵挡已经来不及。

腿骨被刺，高瘦汉子一条腿跪倒在地，这一下更是受制于人。紫衣少年一剑刺中，又一剑斜挑对手手腕，割破了高瘦汉子腕脉。高瘦汉子此时万念俱灰，忍不住大吼一声。

另一边四个青年汉子合斗一名穿蓝衫的少女，情况也甚是紧急。四个青年汉子武功都不低，相互配合得也很是到位，一人滴溜溜转着圈子掠阵，三人乘隙抢攻，那少女连遭险境，幸亏她的身法极是巧妙，总是在最危险的刹那轻巧地避了过去。但显而易见，若再斗得一会她一定要吃亏。

那少女被步步紧逼，完全处于躲避的状态，忽听得高瘦汉子喊叫，心下大急，忙高声叫道：“大哥，你怎么样了？”分心之际身法已然慢了下来，四名青年汉子四剑齐出，两剑刺她手臂，一剑刺她后背，另一剑直指咽喉。

慕容小白眼见要出性命，飞出一剑迫退三名青年汉子，又一剑挡开刺少女咽喉的那人，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接着一招“满天白霜”，剑影化作一团鸿蒙，直扑紫衣少年面门。紫衣少年吓了一跳，急忙后跃闪避。

慕容小白一剑奏效，不再进击，收回了长剑，笑看着略显慌乱的紫衣少年。一众青年汉子忽喇喇聚成个半圆，都把手中的剑对准了慕容小白。

紫衣少年被突袭一招，气得嘴唇发抖，冷森森地喝问道：“你是谁？敢坏我大事！”

慕容小白不答他问话，一连反问道：“你们是谁？你们的大事又是什么？杀人吗？”

紫衣少年冷哼一声道：“你配问我是谁吗？”大喝道：“就是杀人又如何？看剑！”一剑如匹练般刺来。慕容小白迎上前去相斗，两人都是以快打快，紫衣少年剑势走急、走巧，一剑挥出之时剑影重重，落下是时却只剑尖一点，刺人要害。慕容小白的剑招浑成一片，连绵不绝，有风霜雨雪之形，雷霆电击之势。两人愈斗愈急，旁人只见得剑影飘飘，连他们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紫衣少年苦斗良久，连对方的衣带都没有碰到一下，他从来都是十分高傲自负，这时候心里又恼又恨，剑招越使越快，越使越毒，猛地一弹剑刃，剑身飞舞，至上而下刺慕容小白全身。慕容小白一剑搭在紫衣少年剑刃上，未待其发而破其招式。

紫衣少年大怒，剑身斜引，带得身子一转，一剑横削。慕容小白刚刚避过，紫衣少年身子向前急冲，忽的又折回来，一剑斜削，他这会儿剑招本身竟然不再变化，完全以身形腾挪跳跃诸多变化驾驭手中之剑攻击对手。

紫衣少年剑招不再变化，反倒难以破解。慕容小白身形飘起，长剑在身子四周舞出一个个光圈，身体落下时，足尖在地上一点就又飘身而起，他随性而动，变化渐趋于自然，这样将紫衣少年的攻击尽数抵挡，还能逼得紫衣少年处处防守。

慕容小白这样使剑，觉得好像自己在山上练剑时玩耍一般，心之所至，完全是自然而然。又想起师父常常教导自己的话：“做人做事要顺乎自然，凡事不要勉强，也用不着挖空心思去想对策。你自活得悠然快乐，一切烦恼皆让它随风去罢！”

此时一想，确实有很多事情用尽了心思苦苦追求，反而离它们越来越远，放下了，它们却突然来找你了。顺乎自然，就没有了障碍，就能心无旁骛，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只做一件事。

慕容小白于恶斗中将这一层道理活用，剑法使得纯然无痕，变化也不再一招一式。陡然间刺中紫衣少年背心，慕容小白忽如猛虎般扑下，一剑猛斩下去，紫衣少年翻身举剑一挡，手中长剑却被这一剑砍断，裂成了几段。

紫衣少年身子重重撞在地下，手臂被削了一道伤口处来，顿时狼狈之极。

事情演变至此，慕容小白倒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危急之下救人要紧，可到底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要不是这少年性子狠辣，倒也不必跟他动手。于是歉然道：“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跟你动手，只是不想见你伤了他们性命，还请恕罪。”

紫衣少年先是冷哼一声，接着嘶声大吼一记，这才站起身来，右手食指指着慕容小白厉声问道：“你敢留下姓名吗？”

慕容小白道：“在下慕容小白。”

紫衣少年动容道：“慕容？你叫慕容小白？慕容世家的慕容小白？”

慕容小白心中一惊，急声道：“你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紫衣少年哈哈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好，我告诉你，”说着转身飞出，一霎时没了踪影，声音远远传来，“我叫万千宸，是万剑山庄十三剑客之六公子，哈哈……哈哈……”

 

慕容小白初始听到对方是万剑山庄的人马，不禁一呆，接着便是一阵伤心。若是方才与那紫衣少年相斗的时候知道他是名动江湖的万剑山庄十三剑客之一，说不定会痛下杀手。而此时，心中只是伤感，还觉得有一点苦涩。

余下万剑山庄门下的人见带头的六公子撇下他们独身一人逃走，一时间彷徨无措，但眼瞧着慕容小白并不下毒手，其中一人猛然反应了过来撒腿疾奔，其他人见了也都争先恐后地奔逃。

慕容小白见这些人慌乱中逃跑时队形杂乱，互相冲撞，忍不住一阵苦笑。侧头去看那少女和高瘦汉子，那少女正抱着高瘦汉子痛哭出声。

慕容小白走到他们身旁，只见高瘦汉子已经气息微弱，神色涣散。显然少女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但毕竟伤处甚多，流血也太多，又受了内伤，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高瘦汉子见慕容小白过来，突然精神一震，挣扎起身，猛地抓住慕容小白手臂，强撑住一口气说道：“少侠，林某求……求你一件事，请你千万答应照顾好……我的妹……”妹字还未说完，就撒手气绝了。

少女大恸，抱着高瘦汉子脸庞，不住哽声叫道：“大哥，大哥……”慕容小白眼看着惨剧还是发生了，心下也是悲切，一时却不去劝那少女，任由她跪在那里伤心欲绝地哭泣。

浓浓的血腥气弥久不散，地上大斗一场之后凌乱不堪。这时已经日落西山，西天之上一片残红，光线射到这沟底，照耀得土地成了粘稠的暗红色，更加让这里的情景凄惨了许多。

过了许久，慕容小白看那少女不再哭了，就走到她身旁，柔声道：“林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你大哥吧？”

少女看着高瘦汉子，她的忧伤似乎已经变得遥远，慕容小白知道她已经把其余所有的悲伤都藏在了心里。她看了良久，才轻轻点头。

慕容小白道：“我知道前面有一片广袤的原野，那里甚是静美，咱们就将你大哥葬到那里好吗？”

少女轻轻道：“嗯。”

慕容小白不再说话，抱起高瘦汉子横放在马背上，又拉过来两匹马，和少女一人骑了一匹。

来到之前经过的那片原野，他们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长满了及腰长的青草，草丛中还夹杂着一两朵野花，真是一个安静幽美的所在，一走过去就闻到扑鼻的清香。少女忽然凄然一笑，道：“大哥，你生前杀戮太多，葬在这里，也算是个好去处。”

两人身边只有刀剑，还好高瘦汉子用的那把刀很是大气，刀刃长而宽，慕容小白先清出一片空地，然后就用它来挖开一处墓穴，少女拿了一把长剑在一旁帮忙。

半个多时辰过去，一个两米来长，近一米宽的墓穴便挖成了。少女恋恋不舍，满脸是泪地再看了一阵高瘦汉子，这才声音低低地道：“埋吧。”两人小心地将高瘦汉子尸体放下去，把挖起的土推下去填满，转眼就隆起一个浑圆的土包。

慕容小白在附近树上砍下一条粗壮的树干，用刀削成一块长方木板，走过来问道：“碑文应该刻写什么？”

少女摇摇头，半晌没有说话。慕容小白见是如此，正准备走开，少女却叫住了他，拿过木板，取出贴身藏着的一把小刀，在上面细细雕刻，等刻完了，伸食指咬破，用血液将那些字描摹一遍，插在坟墓前。

慕容小白一看，见上面一行大字写道：“大哥林统之墓。”旁边一行小字是：“妹初绿立。”心想：“原来这高瘦汉子名叫林统，这少女名叫初绿，初绿……”

林初绿这时候跪在林统墓旁，声音甚为温柔的慢慢说道：“大哥，我们自小没了父母，只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虽然那时候你总是为了本门的事情日夜操劳，但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终究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你也一直那么疼爱我，教我武功，走到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眼下你突然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放心不下我。大哥，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说完站起身来，看着大哥坟茔默默出神。

慕容小白走上前去，小心说道：“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得开一些。”

林初绿转过身来，轻轻点了点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她更加娇美和惹人爱怜。慕容小白心中一颤，暗暗叹息。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林初绿抬起头来，道：“我在荆门还有一个姑姑。”

慕容小白道：“那好，我送你到荆门找你姑姑吧。”

林初绿轻轻“嗯”了一声。

慕容小白走过去牵马，林初绿忽在身后叫道：“公子！”他回过身来，看着她，听她柔声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当时和紫衣少年对斗之后慕容小白虽曾自报家门，但林初绿那时候一心只在大哥身上，并未听到，故而有此一问。

慕容小白笑了笑道：“慕容小白。”

林初绿惊道：“慕容小白？……那么，慕容世家和你……”慕容小白叹息一声，有些沉痛地说道：“我就是慕容世家的小公子。”

林初绿想起，当年慕容世家被万剑山庄灭门，轰动武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也曾听说慕容世家逃走的小公子似乎就叫做慕容小白，没想到会在今天这种时候见到他。又想，他也是可怜的人，他也是因为万剑山庄才会失去了家人，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想着想着不禁脸上一红，不知想到些什么。

 

慕容小白和林初绿再回荆州，天色已经黑了，只能微微看清一些路面。走了一阵，月色渐渐明亮起来，照得世间一片银白。

过了前面一个山口，再走一阵，就到了荆州。忽然林初绿大声惊呼，慕容小白急问：“怎么了？”

林初绿向左边道旁一指，道：“你瞧！”

慕容小白一看，也是大吃一惊，只见那边道路边沿、田埂下一片死尸。走进细看，竟然都是逃走了的那些万剑山庄门人，不知遭了谁的毒手死在这里。二十人中九人都是被一剑封喉，余下诸人想必是逃窜时被人追上杀死，多数是后背中剑，贯穿而过。心中思忖，觉得诡异，二十人一起临敌竟然毫无反抗，又不禁慨叹：“刚刚还在执剑杀人，转眼就已身首异处。”叹息一声，对林初绿说道：“是之前围斗你们的那些万剑山庄门人。”林初绿听了，也是摇头叹息，黯然流泪，心想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二十个人一下子暴死，无论如何也是太惨。

这一晚到了荆州，歇息一宿，第二日早上就又赶路。一路上走得很慢，两人很少说话。这天错过了村店，便在荒野间随便找个地方度过一个晚上，慕容小白找些柴火来点燃在身旁不远处，趁林初绿睡着时就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一整个晚上，他都无心安睡，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平静地瞧着她熟睡时柔美的样子，直到凌晨才懵懂地睡了一小会儿。

守着她的那一个晚上，慕容小白想到姐姐青珊，想象他守护的人就是姐姐。但更多的时候，他却在想，要是一辈子都能够守护着面前的这少女，也该是多么的幸运和美好。

第三日到了荆门，慕容小白将林初绿安然送到了她姑姑刘林氏身边。林初绿的姑父刘文在州府当一个小吏，家道还算殷实，一家人和和乐乐，过着平凡而满足的生活。他们夫妻二人见了林初绿极是疼爱呵护，对林统之死也是感到悲伤，劝侄女尽管放心住下，不要多想那些伤心的事了。林初绿哀哀答应。

由于他们一家人的挽留，慕容小白留住了一夜，临分别之际已是难分难舍，互相当做亲人一般。尤其慕容小白很久未曾体悟到家的温暖，一下子被人当做亲爱的家人爱护和关怀，心中更是依依不舍。可是一想到姐姐还没有找到，只好硬下心肠。

林初绿眼看着慕容小白骑了小白马，腾起一片微弱的尘土一路远去。巷子里照射过来的阳光色彩淡淡的像一片薄雾，他的身影渐渐地远了，她忍不住追上去，心里轻轻叫道：“慕容小白……”秀丽的脸上浮现柔美的笑容，却被滴落下来的一颗清泪轻易地碰碎，显出了忧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