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前，空客中国副总裁米晓春女士问我，是否有兴趣到天津得A320总装厂看看。她略带夸张地说：唔，你会在那里看到人类制造业的奇迹。

作为一名伪航空爱好者，我在童年就组装过不少航模，也哼过张楚那首《造飞机的工厂》，但成年之后，对飞行的兴趣仅仅停留在对各种机型旅行舒适度的体验比较上。到组装现场去观摩一架真正的飞行器如何在流水线上羽翼渐丰，确实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尤其是空客的公关人员读了我的装腔指南后，巧妙地暗示我会获得高规格的独家参访待遇，我马上就放弃了矜持，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事实上，空客并不是第一个在中国设立总装厂的企业。从1985年起，当时的麦道就和中国签订合同，先后在上海组装过MD-82、MD-83与MD-90。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后来的MD-90项目，中国航企已不仅仅是承担最后的总装任务，而是成为了主制造商。换句话说，中方要负责从零件制造到总装试飞的全套流程，MD-90也首次实现了70%以上的国产化率。客观地说，如果没有这段蜜月般的合作，中国自己摸索大飞机研发制造的道路，会比现在坎坷得多。

当中国成为全世界增长最快的干线飞机市场后，到欧洲还是美国买飞机，就不再是简单的单选题。一方面当然要权衡国际形势，另一方面，能否用市场换到技术或经验，也成了谈判的一环。

在此之前，中国的航企已经在原材料供应、零部件与大部件制造等方面参与波音、空客机型的生产。为了进一步消化吸收总装的技术与经验，为国产大飞机制造储备人才，建设自己的航空工业基地。我们的领导人去欧洲大血拼时，就向空客提出了到中国设立总装厂的要求。当然，早日促成欧盟解除对华高技术出口禁令，才是真正重要的。

对于空客来讲，到远东设立新的总装线是会增加成本，影响短期利润率的。毕竟许多大部件都要先运往德国汉堡装船，再发到天津港卸货。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不把总装厂设在西安等内陆城市的原因——海运是最经济的运输方式。商飞把我国大飞机制造基地定在上海，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空客也不傻，要设立总装厂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给我足够多的订单啊。我们就买买买，终于把这笔协议签了下来。于是我们继续买买买，从2016年起，总装线二期还将进一步提高产能，同时启动最新一代A320NEO的总装。仅仅今后20年，中国就需要大约2000架新的单通道客机。

当我问到未来是否有可能继续引进A330等宽体客机时，陪同的公关人员娴熟地扯了一套外交辞令。我理解下来的大意就是无可奉告，但是如果你们买得多的话，交付前飞过来开个光也不是不可能啦。你看，再高大上的公司，骨子里也是无商不奸的。总有一天，我们自己的大飞鸡翅膀也会硬起来的，到那个时候，哼哼！

空客天津总装厂一期的目标是总装完成300架A319与A320，这些飞机主要交付给中国本土的航空公司。到了二期还将为亚太市场提供更多的产品。许多人一直以为天津总装的A320系列飞机是缩水版，事实上虽然这里的工人已经基本来自中国，但总装工艺、技术与质量控制完全与汉堡和图卢兹的标准一致。

而且我在总装现场看到的四架飞机全部选装了先进的鲨鱼鳍小翼，相当的土豪。其实早在20多年前，上海总装的MD-83返销美国市场时，老美就对那批飞机的质量赞不绝口。有时中国人不是做不出好东西，而是已经不相信自己能直立行走了。

来自全球各地的零部件从海上与陆地辗转来到总装厂的仓库，在脉冲式总装线上经过四个站位装配成形，喷漆后再吊装上发动机试车，在滨海机场的专用跑道上试飞，最后才由ATDC交付中心转交给客户。这是一个庞大物流供应链、生产制造链与服务链的融合。联想到这一切，你才能体会到震撼，也才能感受到差距。

许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天津总装厂的总经理与空客全球COO都曾在中国的汽车合资企业工作过，他们在汽车业积累下的精益管理经验也是现代航空工业的不二法门。当然更少人知道的是，总经理安德烈过去曾是一名德国空军的飞行员，不想当司机的厨师都不是好医生。在中外员工的共同努力下，天津总装厂目前每月能交付4架飞机，并且继续提升生产效率。

单从整个航空工业的价值链来说，总装线所占的比重与意义并没有宣传的那么大。毕竟发动机、航电系统与主机身的研发制造才是此中最有技术含量的部分。但是随着总装厂的设立与发展，越来越多的配套零部件供应商会落户天津，西飞就在空客总装厂边上建设了机翼总装厂。中航直升机与超大型航天器总装测试中心也将落户此地。这是一座崭新的航空城崛起的奠基石。

离开天津后，我又分别拜访了空客和波音在北京的中国总部。充分体验了两巨头之间炽热的爱恨交织。双方热烈地点评了对手的技术、产品与江湖地位，并分别向本总赠送了一堆飞机模型。在此一并谢过。

本总分别向双方请教了关于737MAX与320NEO到底谁更有优势的问题，毫无意外地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本总更进一步向双方讨教了对国产ARJ21与C919的看法，两巨头难得地出现了一致意见：中国民用机市场潜力无限，远远不是两家能够垄断的，波音与空客都乐于见到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并愿意开展合作。至于飞机到底怎么样，飞起来、飞一段才知道。

嗯哼，你们听，老狐狸们正在歌唱：

他打出一张红桃三，马车运着夏天慢跑过没人的工厂大门，工厂在加班工作赶制一架飞机，准备在夜里飞往月亮。——张楚《造飞机的工厂》

感谢空客中国总部米晓春副总裁、陶文革总监与总装厂总经理安德烈先生的热情接待，并感谢波音中国总部与民用机集团各位朋友的友情客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