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待
(2025-11-15 1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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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散语》 |
《无待》
周霄山:
在庄子看来,万物皆有“有待性”,万物的变化总是在“有待”或有所凭借中进行的。因此,对“物”的“有待性”理解,是从“有”到“无”、从依赖到自由的转变中极为关键的一步。要达到“无待”的自由境界,必须超越这种依赖。对“无待”的深入理解,涉及到对心灵的解放。要成为“逍遥游”者,需超越物欲和心灵束缚,才能实现真正的精神自由。
长期以来,由于对庄子“无待”的确切含义理解不足,导致许多人误将“逍遥游”解释为“遁世之游”或“心游”。真正的“逍遥游”并非仅仅局限于心灵的自由,而是在更大层面上解除现实的束缚,实现对无限、对超越的追求。在庄子的著作中,“游”字出现了一百多次,揭示了生命的动态特性与“道”的包容性和不确定性紧密相连。这种“不定性”体现了“道”的无所不包。尽管“道”的无所不包性决定了它必然是一个“不定的结构”,但这种“不定”并非其最终目的。相反,“道”的最终目的是“定”。通过包容和认可万物的“不齐”与“不定”,庄子认为方能达到真正的“静”,这种“静”是不为动者所动的无为而治的状态。真正的得“道”者,表现出超越物欲的淡然和顺应自然的态度,他们的行为方式体现了“道”,通过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达到心灵的超然境界。
所谓“有待”,即有所依赖,是指人的某种愿望、要求的实现要受到一定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所谓“无待”,即无所依赖,是指人的思想、行为不受某些条件的限制。庄子在《逍遥游》中讲了几个故事,他通过隐喻的方式表达了“有待”和“无待”的差别和不同境界。在庄子看来,不论是“辩乎荣辱之境”的宋荣子,还是“御风而行”的列子,都没有达到逍遥游的境界,因为它们都“犹有所待者也”。庄子认为列子如果顺其自然,把握六气的变化,以游于无穷的境域,那就不需要借助于风了。这才是真正的逍遥。
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但生活在社会群体中就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庄子认为即使生活在社会上也是可以达到逍遥境界的,“有待”才是造成人生不能自由的根本原因,摆脱有待,达到无待,就能实现自由。怎样才能摆脱有待,达到无待?庄子强调,最重要的是要认识到,不是外在的客观条件或必然性束缚了人的自由,而是人们自己的主观认识、自己的思想束缚了自己;如果能从主观上齐同万物,忘却外在的一切差别,也就无所不适、无所对待了。庄子进而提出了最彻底的“无己”方法,即从精神上超脱一切自然和社会的限制,泯灭物我的对立,忘记一切,直到忘记自己。无己而后无所待。所以提出了:“至人无己。”
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庄子所描述的是消极退却,其实,庄子是要我们清醒地看到万事万物的同一性,告诉我们生命的最高意义在于活出真正的自己,“尽己与自适。”进入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不凭借任何外在的依托,这样才能使自己的精神超越世俗的一切;一旦人有了“为已”之心就有了种种牵挂和顾忌;有了“功业”之心就不免在世俗社会中有了种种算计;有了“名誉”之心就会被名所累,行为和思想就受到束缚为世俗的认可、赞同、称颂所牵累。只有感受到个体生命存在的自由和轻松,才能体验到生存的真实意义。标准和价值,有用和无用,都来自欲望,都决定于人心。只有做到“无待”,才能摆脱客观世界的各种束缚,获得精神层面的绝对自由,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虽似描绘出三种不同的境界,然而它们都共同指向一个终极目标,那就是摆脱世俗束缚,达到“无待”的自由状态,真正实现心灵的自由。庄子在《逍遥游》中,通过“至人”、“神人”、“圣人”这三个不同层面的描述,逐步剖析了世俗束缚的种种表现,包括“己”、“功”、“名”,从而深刻揭示了逍遥境界的本质。
至人无己,“至人”在庄子哲学中,是心灵与“道”高度契合的理想人格,他们超越了世间万物之别,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而“无己”并非意味着否定自我,而是要求我们摆脱对“小我”的执着。这里的“己”代表着世俗中的个体私欲、偏见以及得失心,即那些被功名、利害和情绪所束缚的“自我意识”。其深层内涵在于实现“物我两忘”与“与道合一”的境界。在《齐物论》中,庄子曾提到“吾丧我”,即“我”在忘却世俗的“小我”后,不再以自我为中心去评判万物,而是顺其自然,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此时,“我”已超越了个体的局限,成为“道”的体现,从而能够坦然面对生死的轮回和得失的变幻。
神人无功,“神人”在庄子哲学中,代表着一种超越功利世界的理想境界。这种境界并不依赖于外在的功业来证明自身的价值。而“无功”并非意味着不做事,而是反对那种为求功名而做事的心态。“功”指代的是世俗的功业、成效、利益。当人们过于执着于“功”时,往往会被功利的结果所束缚。神人则不同,他们顺应自然的本性来行事。他们的行为虽然可能产生积极的成效,但并非刻意追求功利的结果。因此,他们不会被“功”所牵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道”的自然展现,无需通过功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因此,他们能够达到“物莫之伤”的境界,即不受外界事物的侵扰和伤害。
圣人无名,“圣人”在庄子哲学中,被视为一种超越社会评价的境界。他们不被世俗的名声所困扰,在纷繁复杂的人世中保持独立与清醒。而“无名”则强调摆脱世俗的称谓、名声、荣誉的束缚。执着于“名”的人,往往会为了维护名声而伪装自己,甚至牺牲自己的原则,最终被“名”的标准所束缚。圣人则不同,他们深知“名者实之宾也”的道理,即名声是实质的附属品,并非本质。因此,他们不会刻意追求或逃避名声,而是顺应社会与自然的规律来行事。他们的价值不在于外界的赞誉,而在于自然本真的流露。
庄子指出,人们缺乏自由的根源在于“有待”,也就是对外在条件的依赖。而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实质上就是打破这些“有待”的束缚,也就是超越“自我中心”的视角,摆脱“功利结果”的束缚,以及不受“社会评价”的定义所影响。当人们能够摆脱这些束缚时,便能够进入“无待”的状态,即顺应自然本性,与“道”融为一体。
在当今社会,人们常常被“己”的执着所困扰,过度关注自我中心的问题;同时,“功”的执念也表现为对功利化追求的沉迷,如为了“成功”而透支生活;而“名”的执念则反映在对标签的过度在意,如为了维护“人设”而伪装自我。庄子的智慧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并非源自外在的成就,而是源于内心的超越。唯有放下对“小我”、“功利”、“虚名”的执着,我们才能回归自然、真实的状态,从而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保持内心的自由与宁静。当我们的心灵得以解放,与天地万物真正融为一体时,便开启了通往“逍遥”境界的旅程。
庄子《逍遥游》中“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宋荣子,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已经是为人处世的天花板了,但是在庄子看来,尽管他对于世上的名声从不汲汲以求,却还没到最高境界的逍遥。接着庄子又引出另一位神奇人物列子:“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列子的本领相当神奇,竟然可以御风飞行,半个月后又飞回了家,真是比苦心极力飞到九万里高空的大鹏鸟洒脱。可是列子虽然看起来潇潇洒洒的,却仍然有所依靠有所依赖,因为他还要靠风才能起飞,还没达到庄子心目中的逍遥极致。彻底的逍遥是:“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也就是,要忘记外物、不依赖外物,甚至忘却自我的身体,彻底融入天地和万物的自然运行规律之中,顺道自然,自然而然,无拘无束遨游于无穷中。也就是要做到:无待。
无待,并不是说不依靠所有的外物。如人必须要吃食物,穿衣服,住房子,这些以生存为目的基本需求不算有待。但是吃饱了又有了要吃山珍海味的欲望,有房子住又有了要住豪宅别墅的欲望,那就不是无待了。因为要实现这些欲望,就必须要依赖许多外物,然而越想要什么就越会被什么束缚。无待,更指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境界,是人的思想及行为不受任何条件、任何物质的制约和束缚,无所依靠,无所凭借,摆脱了人世间万事万物的束缚,实现了精神的超级自由。像庄子那样“乘物以游心,物物而不物于物”。
“心无所待,念念皆真”,蕴含着深邃的智慧,是一种不依附于任何外在条件的存在状态,也就是,当心不再向外攀附与期待,每一个当下的念头才能以其本来的面貌呈现,真实而清晰,这是一条通往内心自由的路径。“心无所待”不是冷漠无为,而是更深地参与。“无待”来自于内心的充盈,而非对结果的渴求。当我们开始实践“心无所待”,生活逐渐显露出它本真的滋味:工作不再只是谋生手段,而是创造与表达的通道。关系不再是无止境的需求,而是心与心的自然共鸣。独处不再是孤独,而是与自己最亲密的同在。最终我们会发现,我们并非要通过修行成为别的什么,而是通过放下,回归本来的自己。我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心。精神与宇宙一体化,物我的界限消除,从形相世界的局限中超脱出来,达到“无待”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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