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与《道德经》
(2025-03-15 15: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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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散语》 |
《荣格与〈道德经〉》
周霄山:
荣格是世界上著名的心理学家,曾经是国际心理分析学会的会长,荣格热衷于研究中国文化,荣格第一次接触《道德经》是在20世纪初。当时他已经是个闻名的精神分析学家,但他越来越不满足于弗洛伊德那种单一的性本能理论,他感觉有些东西被忽视了。他偶然接触到《道德经》,瞬间就被书中的思想给震撼了。老子的《道德经》提倡的“道法自然”,可以理解为一切万物有其运行和变化的规律,而人类作为宇宙的一部分,也不能脱离这个自然法则。荣格把这一点与自己的潜意识理论联系起来。在荣格的眼里,潜意识就是人类精神的“自然之道”。我们的意识不过是冰山一角,而潜意识才是庞大的、深藏在我们生命中的力量。荣格把潜意识看作是一种与宇宙、自然力量相连的整体。他认为,我们的潜意识并不仅仅是一个阴暗的“黑箱”,而是充满智慧的,它有能力引导我们找到自我发展、与世界和谐共处的道路。荣格特别喜欢《道德经》中关于“无为而治”的思想,这种“顺应自然”的观念深深影响了他的心理学。
荣格的“个体化”概念,实际上是心理学上的自我发展过程,即我们通过与潜意识沟通,达成一种内外和谐的状态。这个过程与《道德经》中提到的“归真返璞”非常相似。荣格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通过与自己潜意识中的智慧对话,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荣格找到了如何将中国哲学中的“阴阳平衡”概念引入到他的心理学体系中。尤其是他的“人格对立”理论,强调人性中的阴暗面和光明面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我。也就是,当我们通过冥想和修炼,能够达到内心的平静时,这种光明就会照亮我们内在的黑暗,使我们从困惑中解脱出来。这种观念与荣格的心理治疗有异曲同工之妙。荣格在治疗患者时,常常鼓励他们通过“主动想象”来与内心的潜意识对话。他认为,潜意识中的图像和象征是我们灵性发展的关键,而内在光明,实际上就是潜意识中蕴含的灵性力量。荣格认为,当我们能够理解并接受这些来自潜意识的信息时,我们就能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启蒙”。
荣格不仅仅是把中国典籍当作哲学的启迪,他还将它们应用到自己的实际研究和临床实验中。荣格虽然是心理学家,但他并不排斥神秘主义。事实上,他认为神秘主义和科学并不矛盾。荣格试图证明的是,心理学研究并不仅仅是严肃的科学实验,它还需要一种更开放的态度来接受那些无法用传统科学解释的现象。他相信,人的心理与宇宙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正是中国智慧所揭示的。
荣格思考如何用中国智慧提升心理健康。荣格通过《道德经》给我们留下了几个非常实用的心理学启示。首先,他提醒我们要学会“内观”。正如《道德经》所说的那样,我们要学会与自己的内心和潜意识对话,找到内在的平衡。荣格认为,现代人之所以压力大、焦虑多,正是因为我们与内心失去了联系,过度关注外界的成功和认可。其次,教会我们要学会接纳变化。生活中总会有不确定性和矛盾,但这些并不一定是坏事。正如阴阳的平衡一样,我们需要学会从冲突中找到成长的机会。与其试图控制一切,不如顺应自然,在变化中找到自己的节奏。最后,荣格提示我们,要在灵性上不断成长,强调内心的光明,荣格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在光”。通过冥想、反思和自我探索,我们可以逐渐发现并释放这种内在的力量。总的来说,荣格通过对《道德经》等中国典籍的深入研究,把中国智慧与心理学紧密结合起来,为西方心理学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对于我们今天的心理健康管理,中国的顶级智慧始终具有强大的启发意义。荣格的思想告诉我们,心理健康不仅仅是科学的问题,它还是一场与灵魂和宇宙的对话。
荣格说:我们出生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圣洁和美丽,虽然也有诸多不好,但我们还是要敬畏生命,活出意义。荣格是很敬重老子的,他特别喜爱老子的《道德经》,晚年时还用老子的话来形容自己的心境:“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这句话其实并不难理解,也就是让我们回归和感悟生命的最初状态,而不要被现实的光鲜所迷惑了。这也是荣格晚年的深刻感悟。
在1928年,荣格首次提出了“自性”的概念,他认为这个“自性”,就是中西方的哲学家共同追求的,人类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那中西方对于境界的认知为什么会如此一致?荣格所说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就是“神”的哲学。他在研究中国文化时,发现了许多东西似乎都是可以用道家思想解释的。后来他根据这个发现,提出了一个叫“自性”的概念。在荣格看来,不论是释道还是其他学派,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阐述“自性”的思想,告诉人们要完成“自性”,他们所追求的终极就是“自性”。那什么是“自性”?也就是,禅宗的明心见性,道家的返璞归真。只不过荣格将这些词汇整理成了一个心理学概念。荣格认为,人类心理的发展过程,本质上就是一种社会化的过程,个体想要更好地融入社会,就必须从最初的懵懂状态,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社会成员。如何成长?按照我们以往的理解,这应该是一种学习过程,我们学习什么技能,我们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但在荣格看来,这却是一种佩戴面具的过程,他将其称为是“人格面具”。
人格面具主要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主体人格面具,也就是我要佩戴什么面具,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第二类是客体人格面具,也就是他佩戴了什么面具,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里要注意一下,客体人格面具,不是说我们知道他佩戴了什么面具,而是我们习惯为他人佩戴面具,认为面具就代表他这个人。例如,人这一生大概都会经历学生、员工、父母这三个角色,当我们最初步入校园时,就需要佩戴学生这个面具,时刻让自己的举止更符合学生的行为模式。进入职场后,就需要佩戴员工这个面具,开始扮演员工的角色。也就是说,我们不是主动与社会接触,主动成为学生或者员工,而是为了适应社会,从而不得不去扮演这么一个角色。这个“扮演”是关键,一个人在父母面前的行为模式,肯定不同于在朋友面前的行为模式,父母面前的你,和朋友面前的你,就分别佩戴了不同的人格面具。一个人的生平,要经历多少种社会情境,就需要佩戴多少种人格面具,这就是主体人格面具。同样,我们在与身边人接触时,也会为他们佩戴人格面具。比如父母、同事,比如医生、教师,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的行为模式、言谈举止,都必须要符合他们的人格面具,这个就是客体人格面具。
我是一个学生,我就应该符合学生的行为举止。我是一个教师,我就应该符合教师的言谈方式。但我们所扮演的角色,终究不是客观现实,所以我们在脱离这层身份,在夜深人静之后,总会突然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佩戴合适的人格面具,确实能让我们更好的适应社会,但显而易见的是,我们总习惯将自己与人格面具合二为一,认为面具就是真正的自己。甚至当这种面具使我们获得一定成功时,我们还会刻意将这种角色强加在其他人身上。比如在教育他人时,说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于是又让其他人扮演,或者说分裂出了一个陌生的自己。人格面具的应用十分广泛,包括男人的坚强勇敢,女人的温柔贤淑,这种由性别所划分的特征,本质上也是一种人格面具。在主体人格面具的影响下,我们会逐渐忘记真实的自己。在客体人格面具的影响下,我们会逐渐失去对事实的洞察力,从而忘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将真实和虚拟相互混淆,半生都沉迷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境。如果人格面具突然破碎,我们就会瞬间产生一种与社会失去联系的感觉。荣格认为,这就是人们痛苦的根源,那应该怎么办?这就牵扯到了“自性”。将这个被社会扭曲的自己,再重新扭转回来,这个过程就叫“自性”。也就是,不断发现和寻找真实的自己,这个突然发现真我,突然看到真实的体验,则是释道两家所说的顿悟。清醒的人像在做梦,做梦的人看似清醒,或许这个就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荣格说:对我们(西方人)而言,没有了自我,意识不可想象。而中国则不然,他们不认为意识没有了自我,有什么难以理解之处,意识本就可以超越自我的限制,在它的“高级”形式中,自我完全可以消失不见。他还说:中国所称为的“心灵”,与我们的“无意识”反而较接近,而与我们所知的心灵(意识、理性)距离较远。那什么叫“无意识”?荣格首先阐述了意识和现实的关系,他说:我们对所谓的实在之任何经验,事实上都是精神的,凡是可想、可感、可知觉到的,全是精神的意象,我们能产生意象之处,也就是世界存在之处。荣格的这段话,完全可以视为他对“名世界”的描述。荣格也解释了“无意识”,他说:我们深知我们都是囚于精神之内,为其所限,因此我们也准备承认其间有我们所不能确知的因素,我们称之为“无意识”。荣格的论述看似深奥、复杂,但如果联系《道德经》来看,其实就是老子的“道”所深入的,正是西方最有见识的人也仅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但并不真正理解的“无意识”领域。
老子的“道”,即从无到有这一部分,都是形而上的“无意识”领域,所以不可用理性去理解。老子为什么强调“绝圣弃智”、“损之又损”、“致虚极、守静笃”等等,这些都是通往更高境界的方法。所以深受中国文化启迪的荣格不无遗憾地谈到:在我们这里,人无比的渺小,上帝的恩宠则布满一切;可是在中国,人即为上帝,人靠自力救赎。
荣格的两次生命说:觉醒与物质的两面。荣格曾经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两次生命,一次是肉体的出生,另一次是灵魂的觉醒。他意味着,我们每个人的前半生是活在别人的期待中,而到了后半生,我们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当我们深入研读《道德经》时,才有可能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的深意。其实,古圣先贤早就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次生命是肉体的诞生,我们活在物质的世界中,这是我们阳性的部分,是别人能看到的。而第二次生命是灵魂的觉醒,这是真正的自我,是“神”的觉醒,是我们阴性的部分,是高维度的自我。在这个觉醒的过程中,我们开始真正了解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以及在人间要做什么,要到哪里去。第一次生命是物质的我,是阳性的状态;第二次生命则是精神状态的我,是阴性的状态。这两种状态相互转换,相互配合,才构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所以,每一次的觉醒和每一次的重生,都是我们生命旅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有通过这种不断地转换和觉醒,我们才能真正找到内心的平静和满足。
老子认为,世间万物应顺应自然之道,但当人们偏离了道,追求外在的权力、欲望与控制时,便失去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本能。这种偏离不仅影响个人,也会扰乱整个社会。就像水无为而治,群体应当顺应道,避免被不自然的集体意识所束缚。荣格同意老子的观点,认为集体无意识是我们人类共有的心灵基础。然而,当这个无意识被不健康的力量扭曲时,它会成为一种压制个体自由的强大力量。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和神话象征,本应引导我们走向更高的自我认知,但当人们失去对它们的正确理解时,它们可能成为迷失和恐惧的源头。
老子认为,人之道在于“无为而治”,追随自然的节奏,而非强求。然而,若集体追随错误的领导或信念,人心便会躁动,失去了自我,随波逐流。这种不平衡与自然的违背,必然带来混乱与痛苦。如何在这种混乱中找到宁静,才是根本。荣格称之为“个体化”过程。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与自己的无意识联结,才能找到平衡。在面对社会的集体焦虑或极端意识时,个体必须通过自我反思,与内在的自我重新建立联系。否则,他们会被集体的恐惧和仇恨所吞噬,失去独立的判断力。
老子认为,个体必须学会放下那些虚妄的执念,重回本心。正如《道德经》中所说,“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失”。集体的极端化无非是对力量的执念,这只会让他们远离真正的安宁。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阴暗面往往是力量的扭曲,它让人们放大自己的恐惧和欲望。通过意识到这些深藏的原型,人类才能重新获得对命运的掌控,不再被无意识的暗流推动。通过内心的修炼,个体可以避免被集体无意识中负面的情感和象征所掌控。
老子认为,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控制外物,而在于内心的自由。能够与道合一的人,不会因外界的混乱而动摇,而会如水般柔韧,承载万物,不争自成。荣格认为,个体化就是要找到那种内在的和谐,不被外界的集体无意识所左右。通过自我认识,我们能够超越那些压迫我们的集体情绪,重新找到与自己、与他人和世界的平衡。老子与荣格的话展现出两种不同文化背景下对人类心灵健康的思考,强调了个体在面对外界集体无意识压力时,找到内在平衡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