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之知
(2023-09-25 15: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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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瀞园散语》 |
《不知之知》
周霄山: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不在于贫富,而在于认知层次的不同。通常,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本质上也是认知层次的竞争。懂得知识和文化越多的人,视野越广,机会也越多,这通常是好事。但是聪明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一定是好事了,因为已有的认知程度,会造成自身的成见和偏见,反而会阻碍人的全面发展,也就是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如老子说:天下的人都认为是美好的事物,那么丑陋就显露出来了。天下人都认为是善良的事物,那么恶就显露出来了。人因为有了足够多的认知,傲慢与偏见也就形成了,就如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而这种“我执”就会使得人们离真理和大道越来越远。
庄子说:“不以辨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处,而反其性,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谓之得志”。也就是,外物有蒙蔽德性的地方,人要避免因外物而丧失自己,因为习俗而丧失本性,而向外投射的认知可能造成蒙蔽,作“是非分别”的“小识”会损害自然之道;所以,庄子提倡返归自身,守住本真,“乐全”天性,这不是要封闭在自身的知识视域之中,而是合于天理。也就是“去知与故,循天之理”,知识、技巧、技能等都归入到“以人入天”的机制,“真知”在于祛除人为的知识,遵循天理的自然。
庄子说:“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则所谓然与然’乎!”也就是,知识是非绝对的,而是对自我所不知道的所知。“不知之知”的重要性,是将知识拉回到对有限性的认识,对生活艺术的认识的层面。庄子认为,生命的最高境界最终探求的不是知识,而是放下一切理论性的、抽象化的、技术化的知识,或者说认知的途径,回到不加分化、混沌同一的境界。庄子给出的最终解决办法是“返归”:返归本原、素朴、混沌之境。认知的可能被认为打破原初的损坏,儒家的教化、道德的区分,被认为是恶的开始,而在他的理想境域里始终有一种模式:“古之人,在混茫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不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也就是,在人与万物的和谐之中,人不用知识胜物、不用人为改造自然,而是顺应自然。个体要以恬淡之心境修养指向存在方式的真知之境:“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也就是,人们之间自然善待,却并不知道什么是善,这种理想是建立在“不知”的基础之上,不知其然而所以然的本真状态。所以,庄子认为,关键的德是在于真,不是理念化的绝对化的相对于假的论证、或者用道德标准构建出的“真理”,而是等同于原初的自然状态,返归自然如是的“真”。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而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也就是,有所不为恰恰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实践修为,避免或驱除各种危害性,不违背于天道,避免外在的、内在的“刑罚”,也就是一切不要有过度的追求,接纳生命的有限性,平淡而无所求。庄子也界定了什么是本真,是禀受于天,是自然不可改变的,圣人效法上天,贵重本真,并不为世俗所束缚。庸人的不满足,内心的空虚,恰恰是因为不贵重本真,庸庸碌碌地被世俗所改变,沉没在人为之中,不能聆听大道,限定真我,发现真我,“贵乎本真”。
庄子用“不知之知”来很好地形容最高深智慧的样子,即已经拥有了很高层次的认知,但是能够忘记事物的区别,丢掉偏见和我执,达到混沌的“大一”境界,物我两忘,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大宗师》中,庄子模拟了孔子和颜回的对话,来深刻阐述何为“不知之知”:颜回说:“我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是指什么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仁义了。”孔子说:“忘掉仁义,有可能入,然而还是没有进去。”过了几天,颜回又去拜见孔子,说:“我又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是指什么说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忘掉礼乐,有可能入道,然而还是没有进入大道。”过了几天,颜回再去拜见孔子,说道:“我又有进步了。”孔子再说:“你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说呢?”颜回说:“我坐忘了。”孔子惊奇而变容地说:“什么叫坐忘呢?”颜回说:“毁废形体,泯灭见闻,抛弃形智,与大道浑然一体,这就叫做静坐而忘掉一切。”孔子说:“与大道浑同则无偏好,顺应大道的变化就不会滞守常理。你果真成为贤人了啊!那我孔丘也要修道而步你后尘了。”也就是,只有那些懂得“坐忘”,拥有“不知之知”的人,才能算是真正得道的真人,而他们的智慧也最高深的。反之,“我执”心越重的人,自身的智慧也越浅,正所谓是“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实际上,“不知”是先经过“有知”的积累阶段之后才能达到的。“不知”的人,本身就具有丰富的知识和智慧,能够作出各种区别,只是后来境界升高了,把知识和偏见都忘记了。这就好比陶渊明本可以做官,但是他不愿意身心受到束缚,“不为五斗米折腰”,自愿选择放弃所拥有的功名富贵,从“有”的境界上升到“无”的境界。还比如,我们与人相处时,“看透不说透”,“难得糊涂”,以及“能够查清是非,并不是明智,能够查清而又不去查清才算高明;能取胜并非勇敢,能够取胜而又不去取胜才可称为勇敢。”可见,“不知”属于精神的创造,而真正得道的智者,都是拥有这种“不知之知”。一般的人,不是无知无畏,就是因为“有知”而偏见;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够做到“弃知”,丢掉傲慢与偏见,与自己好好和解,与大自然浑然一体,最终真正得“道”。所以说,“不知之知”才是真正高深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