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会改变人类阅读吗？

朱老师您好：

终于又读到您写给广大新教育同仁的新年致辞。想得到您会涉及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机器人的话题。

二〇一七年五月十九日，微软联合图书出版商湛泸文化在北京发布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诗集的作者系微软人工智能机器人“小冰”。据介绍，“小冰”学习了一九二〇年以来五百多位诗人的现代诗，训练超过一万次，其写作诗歌的思维过程与人类相似，大致有诱发源、创作本体、创作过程、创作成果等步骤。自这一年的二月起，“小冰”在天涯、豆瓣、贴吧、简书四个网络平台使用了二十七个化名发表了诗歌作品，有大量跟帖评论，但无人知道其是机器人。该诗集出版后，在中国诗歌界引发多轮议论，诸多诗人、批评家、翻译家对此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其中反对者多而赞成者少。但人工智能发展迅速，成果惊人，已成既定事实。

这是人工智能在文学创作领域的一次尝试，联系此前已经进行过多次的围棋界的“人机大战”，可以想见的是，人工智能已经对人类的创造能力和创造机制提出了挑战，更带给我们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那么，在人工智能与人类阅读的关系、人类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来服务自身的阅读等问题上，您有什么样的思考、判断和预测呢？

林乐

林老师：

来信收到。

记得几年前的一次阅读研讨会上，有一位企业家说，他正在研究让机器人帮助人阅读的问题。我还记得，现场的几乎每一个听众，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到了2017年，这位企业家的梦想得到了部分实现，或者说我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人工智能改变人类阅读生态的可能性。

人工智能在2017年风头出尽。除了你信中所提到的“小冰”出诗集外，人工智能在多个领域高歌猛进，让人目瞪口呆。阿法狗三场连胜世界围棋冠军柯洁，其升级版AlphaGo Zero 在没有人类导师的情况下无师自通，轻松拿到了包括国际象棋、将棋和围棋在内的三大棋世界第一，攻陷人类智力游戏的高地。在医学和法律两个同样需要高智慧的领域，智能机器人也出手不凡，战绩辉煌。

2018年的帷幕刚刚拉开，人工智能又一次高歌猛进。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在由斯坦福大学发起的SQuAD （Stanford Question Answering Dataset）文本阅读理解挑战赛中，来自微软和阿里巴巴团队的人工智能模型分别以高分战胜了人类选手，位列榜单的前两位。虽然领先分数不多，但这是人工智能首次在文本阅读测试中战胜人类，意味着人工智能在自然语言处理方面，已经达到了人类对语言词句的理解层次。

我在致新教育同仁的新年致辞中说，未来的教师一方面要与机器共舞，要善于借助智能机器人为我所用；另一方面更要努力做智能机器人无法做的事情。

智能机器人在教育上应用，恰恰是因为传统教育中的各种方法，死记硬背满堂灌等等，都是机器人的强项。但是，机器人很难深入人的情感深处，很难关注人的个性发展，而这些恰恰是教育的本质，教育的真正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智能机器人的兴起，让我们重新审视和发现教育，回归教育的本性。

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来审视人工智能与人类阅读，审视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服务人类自身的阅读，许多疑惑也就可以迎刃而解。

首先，从根本上来说，人工智能无法替代人类的阅读活动。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每个人的精神成长历程，在一定程度上重演了整个人类精神成长的历程。人的智慧、人的思想是无法通过基因遗传的，也无法像机器人一样通过芯片置入。尤其是作为情感熏陶、价值观涵养的阅读，没有个人的深度阅读与思考，是很难做到的。所以，通过阅读，与那些最伟大的思想、最伟大的智慧对话，不仅是个人精神成长的必修课，也是整个社会进步的重要路径。不仅机器无法替代，人自己也无法代替别人进行阅读。

其次，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人类更有效地阅读。人工智能虽然无法替代人类的阅读，但是的确帮助人类更有效地阅读。如查找资料性质的阅读，未来就可以交给智能机器人去做。我们的阅读有相当一部分是阅读各种工具书，为了检索相关主题、查找资料，这样的工作，机器人比人更快捷更准确，我们提出要求，发出指令，即可完成。这就节省了过去把大量时间放在查找资料的过程。如机器人还可以帮助人对书籍进行“初读”，了解一本书的基本观点和主要内容，为人们进一步的深入研读提供基础资料。机器人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阅读”和对读者阅读口味的了解，对图书进行分类分级，帮助人们寻找最合适的读物，等等。

再如，人工智能可以读书给人听。现在的电脑在模拟人声方面已经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能够“无限接近”真人的声音，甚至连人在朗读时的感情色彩也可以被人工智能“高仿”。无论是以生气还是开心的口吻读，无论语气是平缓还是急促，人工智能都可以有效识别，用适当的语速、语调和声音朗诵出来。这样的阅读，可以帮助人们“一心二用”地听书，也可以帮助不识字的幼儿进行阅读。

另外，人工智能可以通过虚拟现实等一系列技术，让阅读超越现有纸质媒体的束缚，进入多媒体多感官的领域。阅读时加入全息投影与成像技术，会创造一番全新的阅读体验。前些年图书中已经普遍运用的二维码技术，以及近年很流行的AR（增强现实）图书，已经实现了多媒体阅读的可能。

总之，无论社会怎样变化，技术如何进步，作为人的精神发育的最直接最便捷最有效的手段，阅读永远是必须的，而且是不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的。但是，未来的人的阅读，也不可能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的阅读，从阅读方式到阅读内容，都会发生深刻的变化。未来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人机结合体”，也就是说，未来的学习者，是人脑加人工智能的合体，人们会把简单的、工具性的、检索性的阅读交给智能机器人，会利用各种碎片化的时间让机器人为自己读书，阅读的效率和效果也会进一步提高。人工智能，将会帮助人类智慧阅读，高效阅读。

你的朋友：朱永新

2018年1月22日写于北京滴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