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我的父母被定为“走资派”打倒。
红卫兵给县里的领导办学习班,当时开会前唱语录歌,红卫兵让父亲唱一个,父亲却唱了《游击队之歌》,这首歌的词曲作者贺绿汀已被作为叛徒打倒,父亲根本不知道。第二天,大街上贴出了大字报:“XXX你唱得什么歌?”,这是父亲的第一张大字报,从此厄运临降到父亲头上。
父亲于1939年参加八路军,当时只有14岁,曾是晋察冀边区通信员,后随军北上解放张家口,留在当地工作,“文革”前任县长。
1962年,父亲参加党中央在北京召开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因有七千余人参加,通常称七千人大会。在会上,曾任张家口地委第一书记的河北省委常委、副省长胡开明给党中央写信,反映群众赞成“包产到户”或者“分田单干”,张家口地委书记葛启、行署专员谢峰带头在信中签名,父亲也签了名。但领导点名批评了胡开明:“河北胡开明,有这么一个人,‘开明’,但就是个‘胡’开明……”。
“文革”中,父亲被打倒,除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帽子外,又加了一顶大帽子。正是后一顶帽子,使得父亲是县里“走资派”中最后解放站出来的。
一次在县城十字街批斗县里的“走资派”,父亲胸前挂着一块大纸牌,上面写着:“打倒XXX”,父亲的姓名倒写着,上面打着红叉,两个红卫兵将父亲的手反拧在背后,并用另外的手压低父亲的头,“造反派”俗称“火箭式”,在一片打倒的口号声中押了上来。父亲低头站在临时搭的台上,“造反派”发言批判,不时有人喊口号:“打倒XXX!XXX低头认罪!”当喊到父亲时,一个“造反派”压低了父亲的头,父亲倔强的抬起头,又被“造反派”狠狠地压下。到后来,当喊到父亲时,父亲只得将身体弯成90度,低下了头,在太阳的照射下,父亲头上的汗水滴了下来……
父亲作为“走资派”被集中起来,一次我给父亲送衣服,看到父亲和县里几个“走资派”,被关在县武装部马号曾经的马圈里,地上铺着麦草,麦草上就是地铺,又潮又臭。“造反派”还给父亲等几个县里的“走资派”重新安排了工作,到县火葬厂烧死人。父亲说:“没什么,过去打仗时,死人见多了。”
母亲出生在保定涞源县一个小山村,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生活十分贫困。抗日战争时期,17岁的母亲加入中国共产党,给党组织送情报,为八路军做军鞋,走上革命的道路。“文革”前是县机关幼儿园园长兼一所小学的校长。“文革”中,几个对母亲有意见的老师,鼓动小学的红小兵们批斗母亲,当时我正在这所学校念书,被逼着参加批斗大会,否则就是“保皇派”。
批斗母亲的会在一间教室进行,母亲站在一张课桌上,弯腰九十度低头,两手向后上方直升,这叫“坐飞机”,一个红小兵突然将一条树上的毛毛虫放在母亲手心,母亲害怕,大叫一声将毛毛虫扔掉,另一个红小兵又将毛毛虫放到母亲的脖子上,看到母亲害怕的样子,红小兵们哈哈大笑,乱作一团。我用泪眼看着母亲受迫害,又不能解救她,我无地自容,还有深深的愧疚。
中午,母亲披头散发的回到家中,满脸的疲倦,也不吃饭,说心里麻烦,要出去转转,我悄悄跟在母亲后边,怕发生意外,母亲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走了一圈,又回到家中,一家人坐在一起,相聚无言……
“文化大革命”是一个扭曲地时代,在这个时代,扭曲地还有人的心灵。
献给逝世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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