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见面后，赵姐说她在川大工作，在上个月，她看过我为川大三位教授拍的照片。

川大很大，赵姐并不认识易凌、多妈和朱朱。但赵姐有朋友认识多妈，这位朋友曾向赵姐说起，她从多妈的经历中获益很多，她最感叹的，是多妈这样说过：多多出生后脑瘫，是上天别样的馈赠，她比其她妈妈更幸运，因为相比之下，她与自己的儿子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听着赵姐转述朋友的话，看赵姐转述时的神情，我在想，赵姐那位朋友将这番话将给赵姐的时候，是什么的样的神情。这世上，应该还有很多人，会讲述多妈一家给朋友和亲人听，他们会不会是赵姐一样的神情？

那神情很难言喻，但肯定不是同情。

2.

曾在多爸的博客看到这段话：“我们终于知道了，并且很不愿意的承认，我们的孩子和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的世界，是否从此开始崩溃？”

然而多多很快乐。多爸为儿子创建了善工家园，如今，一百多个与多多相似的孩子，得益于家园的护荫。而多妈，两个月前，与我聊起多多，她和大多数母亲一样，是幸福满足的神情。多妈和多爸不但没有崩溃，在我看来，他们的心灵甚至可能触碰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领域。因为二十年过去，多多没有好转，而多妈和多爸，无论心态还是行为，已与当初迥异。

事情本身没有改变，变化的是他们的内心。

《淮南子》有这样一个故事：尧让位给许由，许由避走，暂居农人家中，农人有些担心，悄悄将自己的皮帽藏了起来……一个让了天下的人，怎会在乎一顶帽子？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位农人，虽然看到了令人惊叹的事实，待回到现实问题上，却脱不开自己的狭小格局。直到现在，我仍然好奇于多妈和多爸内心的边际到了哪里，因为在多人的叙述中，他们的生活状态和行为模式超出了我审视人和世界的逻辑。

比如，按我的逻辑，多爸为何要关掉自己的公司？为何不能多赚些钱，捐助给慈善机构获得特殊待遇，或是请专业看护照顾多多？我曾想过，要专程去到成都，向多爸问出这些问题，因为这些答案对我很重要。但后来忽然明白，多爸可能讲不清，也有可能讲出來，我难以理解。就像许由，他没办法说服农人不要担心他的帽子，是同样的道理。

虽然难以理解，但我愿意相信，愿意相信多妈说的馈赠是她真实所想，愿意相信多爸放弃自己的公司投身慈善事业是彻底斩断了名利。我愿意相信人的内心可以广阔无垠，而所谓挫折和磨难，反倒会让一些人背生双翼，俯瞰众生，翱翔于无人涉足的领域。

我还想过，或许转述的人添加了自己的情感，无意中美化了多妈和多爸。他们夫妇的行为和心态，或许只因被迫和无奈。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解读，哪怕这种解读可能过度。因为，我必须寻找，并迫使自己相信一些自身逻辑之外的东西，否则，我的世界不止单调无趣，而且只会懂得将帽子紧拽在手里。

3.

为赵姐一家人拍摄，是一次愉快的拍摄体验，不为他们的容貌，是因他们的性情。如果说有遗憾，那也只是对于当下而言，因为我不能在这里展示老顾的照片。虽然老顾在镜头前有些拘谨，但我仍然认为这一天最好的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那些合影，才是一种完整的，可以称其为家庭的情绪。现在看照片时，我仍然会被这样的情绪感染，不由得去相信，组建一个家庭，维护一个家庭，才是最能体现生命圆满的事情。而这些感触，我自己相信，也想呈现出来。并非想呈现自己拍的照片，而是呈现那些转瞬即逝的，只属于家庭成员之间独有的情绪，希望让大家如我一样去相信，相信在家庭里，相信在亲情中，存在着这世上最单纯最值得信赖的关系。

赵姐的儿子小顾，十八岁，高大英俊，喜欢游泳和骑行。一天的拍摄中，小顾总是让我想到耗子。他俩都有一个在川大工作的母亲，而且与母亲相处的方式也如此相近，言行都是一种平等的明快爽利，无遮拦，毫不矫情。

耗子的妈妈易凌，与赵姐的性格并不相近，甚至易凌和她的两位同事多妈和朱朱，性情也不相近，但奇怪的是，我从这四个人身上都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

4.

我会因为一个人，对一段历史，或对一个城市发生好奇。年岁渐增之后，这种好奇被现实的算计消耗殆尽。大理三年，拍了数百人，他们来自全国几十个城市，只在最近，唯独一个城市的特定区域再次引起了我的好奇。

据说四川大学有银杏，每年十月，金黄遍地。我十分确定，今年川大银杏金黄之时，会有一两天，我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