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耗子随妈妈以及外公外婆到大理，印象中，耗子非常爱笑。

十天前，耗子的妈妈易凌带两位同事又来大理，拍摄时聊天，易凌讲女儿的笑话，因经常大笑，耗子的颞颌关节笑到脱位。去到医院，耗子捧着下巴担心的问医生，以后是不是不能笑了？医生说没关系，笑脱了再来打闭合...

昨天，耗子和表弟表姐再来大理。表弟丁丁，今年初中毕业，表姐盼盼，大学毕业，而耗子，正好是高中毕业。

2.

表姐盼盼即将去英国读研，金融专业。我问她要不要回国，她很肯定要回来，计划做记者，最好是与专业相关的财经类。我随口问耗子，以后要不要也像姐姐出国留学，耗子一愣，说：“我现在就在英国呀，妈妈没跟你说过？”

我也愣了，因为这番交谈已经是拍摄结束，正在送他们回客栈的路上。我们拍了整天，再加上去年的一天，拍摄过程中聊了很多话题，我自以为喜欢观察，也擅于分析，却没能在这个十七岁的女孩身上看出关于生活环境的丝毫痕迹…耗子在两天里从没提到过英国，也没有说过一个英文单词。

耗子上初中的时候，妈妈与她商量，是否愿意去国外读高中。耗子答应之后，易凌为她做了各种准备，所以十四岁时孤身一人到异国，很快就适应。说到这里，盼盼特地向我说明，耗子可不是那种成绩不好，在国内读不下去，无奈之下才选择到国外念书的学生。相反，耗子初中时候，经常是年级一二名，偶尔发挥失常，也不会跌出十名之外。

盼盼讲的这些我倒不意外，因为按耗子自己的说法，她妈妈易凌什么都可以依赖。有时候自己不会做题，问妈妈，哪怕妈妈也不会，但她拿课本看一会就可以教，不止奥数都会解，文言文也能做出标准答案。

与此同时，易凌却并不太过问女儿的成绩，似乎她只关注过程，并不在意结果。或许易凌有这样的自信，认为自己既然参与，必然会有满意的结果。而以我对易凌的了解，她也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又或许，易凌觉得学习方式和知识本身，远比成绩和排名更重要，以易凌的性格，这一点应该也是可以肯定。无论什么原因，有一个不以成绩作为唯一衡量标准的妈妈，有一个在学生生涯中随时可以全方位排忧解难的妈妈，耗子是幸运也是幸福的。

3.

易凌是我认识的女性当中智商很高的类型，虽然她勤奋也自律，但我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智商上的优越。这并不能依靠后天的努力而获得，也区别于世事洞明后的圆通无碍，更像一种天赋，与生俱来。即使天赋，也会因懒惰懈怠泯然众人，但若勤奋自律，更有机会在人群中熠熠生彩。易凌没有辜负自己的天赋，她不止是以行动自证生命的圆满，也不止是自己的女儿从她身上受益，我能看到，从易凌那里获得了正面力量的人，至少还包括盼盼和丁丁。

对易凌这样的人，我很难揣度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她在耗子小小年纪时，就将她送去国外。但我能看到，在英国读完高中的耗子，脸上随时都是通透明彻的笑容，无矫饰，不掩饰。虽然盼盼带着些许骄傲的神情告诉我，耗子在英国的成绩依然优异，但我觉得，相对于耗子的笑容，相对于耗子的性情，所谓成绩和排名，已经不那么重要。

或许，易凌内心的广袤早已超越成绩和排名，甚至超越知识和学问，而以塑造性情作为教育的根本，所以让女儿走的更远一些，更早一些出去看这世界。确实，既然有一天儿女们终究要离开，何不更早放手？很多时候，不是孩子没有独立的能力，而是父母自身的不安全感导致的犹豫。

这种犹豫，是很多父母并没有看清，决定儿女成年后是否幸福，并不在于当下是否衣食无忧，也不在于将来是否有高学历高收入。按马洛斯的说法，很多人即使成年，即使做了父母，关注的也只是安全需求或社交需求，并有可能终身停滞于此。若果真如此，以第二层次和第三层次做为终极需求而表现出的关爱，最终可能会是桎梏，形成足以影响终身的限制而不自知。

当然，我也就是说说，理论上认同而已，若自己真是有了儿女，恐怕也没有放手的勇气。毕竟，耗子是在易凌身边耳濡目染，除了学业，受影响的肯定还包括性情。归根到底，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有易凌这样的底蕴，足以对身边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我曾经这样形容一个朋友：自小，我的世界遍布阴霾，只一小片裂隙有光亮投入，他让我知道，这世界有光明存在。或许，他没有主动做什么，没有想过要影响或改变我，但是，他站在那里，让我看到，便已足够。

这样的人不多，终身得遇一位已是幸运。我想，耗子，盼盼和丁丁，以及他们的亲友，正拥有这样的幸运。

4.

耗子在高中时选修了高等数学美术等科目，因为她计划在大学修建筑系。耗子的理想是建筑师，这是一个很酷的职业。那些看似富于想像力的建筑，其实还需要精密的算计，这种矛盾中体现的圆融统一，如同人性的两面，当集中体现时，会有别样魅力。

而丁丁的梦想是做一个中医，他喜欢中国文化，拍照的时候，他为我和两个姐姐表演了八极和太极。武与医，曾经也是我的强烈兴趣，但世事流转，当我看到丁丁的八极，虽然还依稀记得一招一式的名称，却已是置身事外的默然不语。

财经记者，建筑师和中医，我在拍照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们三人的现在，但总是忍不住去想像他们的将来。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在现实中的职业并不是现在的梦想，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机缘改变了他们的走向？对有些人，当我透过镜头看到他们的当下，总是希望自己也能看到他们的过去和将来。我深信，随着时间流逝的，绝不只是容颜的变化，我想透过这些表象，看到他们内心的风起云涌沧海桑田。像易凌和耗子这样，在一年内连续找我拍两次的人不多，但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不足以对她们形成足够的了解。

广大和精微，总会存在矛盾。我更倾向精微，至少在一个时期内可以对一事一物全身心贯注，以一事一物观照世间。这种思想反映在摄影上，会是越来越倾向将拍摄对象限定在特定人群，并且选择相对固定的对象，一两年为他们拍摄一组，用我的镜头伴随他们成长成熟到衰老。

若能如此，在时光流逝之中，于栽花种草做饭遛狗之时，或许会觉得生命也并非全然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