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精校版】《阿喀琉斯之歌》——第二十三章

(2014-12-25 00:50:40)
分类: 阿喀琉斯之歌
  第二十三章

  在我们登陆特洛伊后不久的一个节日上,阿喀琉斯清早就起了床。“你去哪里?”我问他。

  “找我母亲,”他说,然后在我能开口之前就溜出了帐帘。

  他母亲。一部分的我还愚蠢地希望她不会跟我们到这里来。希望她的悲痛或旅途的遥远会让她远离。但那当然没有。埃托利亚的海岸不比希腊的海岸更不方便。而她的悲伤只会让她每次探访的时间更长。他黎明就会离开,回来时,太阳则几乎已经爬到顶点。我会踱来踱去,不安地等着。她有什么要和他说那么久的呢?我怕是神明降下的灾祸。来自上天的命令,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布里塞伊斯常来和我一起等候。“你想上树丛去吗?”她会说。光是她低沉甜蜜的嗓音,她想要安慰我的这一事实,就足以让我忘记我的烦恼。而和她一起到树丛里去总能平复我的心情。她好像知道树林的一切秘密,像过去喀戎那样——蘑菇都躲在哪,兔子都把窝建在哪里。她还开始教我那些植物树木在当地的名字。

  我们做完这些以后,就会坐在山脊上俯瞰营地,让我可以寻找他归来的身影。这天,她采了一小篮子香菜;那新鲜的绿叶的味道环绕在我们四周。

  “我敢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说。她的希腊语就像崭新的皮革,还太僵硬准确,还没被反复的使用连续起来。我没回答,于是她问,“他都在哪里待这么久?”

  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呢?这又不是秘密。

  “他的母亲是位女神,”我说道。“海中女仙。他去见她了。”

  我原以为她会受惊,或者害怕,但她只是点点头。“我就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他不——”她停顿了一下。“他动作起来不像凡人。”

  于是我笑了。“那人类怎么动作的?”

  “像你这样,”她说。

  “那就是笨拙啦。”

  她不认识这个词。我示范了一遍,想逗她笑。但她激烈地摇摇头,“不。你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听到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一刻阿喀琉斯登上了小山。

  “我就猜会在这里找到你,”他说。布里塞伊斯告辞了,回到自己帐中。阿喀琉斯猛地躺倒在地,手搁在脑后。

  “我饿死了,”他说。

  “来。”我把剩余的我们带来当午饭的奶酪递给了他。他感激地吃下去。

  “你和你母亲说了什么?”我问起来几乎有点紧张。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并非我不能了解的事,但他们总是独自相处。

  他吐气;不完全是叹气。“她很担心我,”他说。

  “为什么?”想到她为他担惊受怕我就怒发冲冠;那是我的分内事。

  “她说众神之间有点奇怪,说他们互相争斗,在这场战争中各有立场。她怕诸神承诺给我名气,却没承诺会让我获得多大名气。”

  这是我没想过的新的忧虑。不过当然:我们的故事里有很多角色。伟大的珀耳修斯*,或者卑逊的珀琉斯*。赫剌克勒斯**,或者几乎被遗忘的许拉斯**。有人的故事是整篇史诗,有人只有一个小节。

  他坐起来,把手臂环在膝盖上。“我觉得她是怕有人会在我之前杀死赫克托耳。”

  又一个新的忧虑。阿喀琉斯本就短暂的生命被砍得更短。“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埃阿斯试过,失败了。狄俄墨得斯也是。他们是在我之后最强的战士。我想不到别人了。”

  “墨涅拉俄斯呢?”

  阿喀琉斯摇摇头。“没可能。他勇敢强壮,但仅此而已。他遇上赫克托耳会像水流撞在石头上一样崩碎的。所以要么是我,要么就没有人了。”

  “你不能杀他。”我试图不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乞求。

  “不能。”他安静了一会。“但我能看见这一幕。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像在梦里一样。我看到自己投标枪,看到他倒下。我走到他尸体边上,站在那里,居高临下。”

  我胸中腾起恐惧。我深吸一口气逼走那情绪。“然后呢?”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我往下看着他的血,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但在梦里我不介意。我感觉到的,主要还是解脱。”

  “你觉得这有可能是预言吗?”

  这问题似乎让他害羞了。他摇摇头。“不。我觉得它什么都不是。白日梦而已。”

  我逼着自己嗓音也透出他那样的轻松感。“我敢打赌你说得没错,白日梦罢了。再说了,赫克托耳和你无冤无仇。”

  然后他笑了起来,就像我希望的那样。“对,”他说。“我听到了。”


  阿喀琉斯不在的漫长时光中,我开始走出我们的营地,找人陪伴,找事情做。忒提斯带来的消息让我不安;诸神的争斗,阿喀琉斯的伟大名气受到威胁。我不知该对此作何想法,而我的疑问在我脑中互相追逐,追得我快疯掉了。我需要分散注意力,找点理智又真实的事做。一个士兵给我指道医师的白帐篷。“你要是找事干的话,那边什么时候都需要人帮忙的,”他说。我想起喀戎耐心的手,蔷薇石英洞壁上挂着的器具。我去了。

  帐中很暗。空气阴暗甜蜜带着一股麝香味,还有浓浓的血的铁腥味。医师玛卡翁在一个角落里,他长着胡子,下巴方正,光着上身以便操作,一件陈旧的束腰衫漫不经心地绑在他腰间。他比多数希腊人要黑,虽然他多数时间都在室内,他的头发剪短了,又是为了实用方便,不让头发挡住眼睛。他现在正朝一个伤员的脚弯着腰,他的手指轻轻地推着一枚深扎在肉里的箭头。帐子的另一边,他的兄弟波达利里俄斯刚扣好盔甲。他随便抛了句话给玛卡翁就用肩挤过我出了帐门。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战场多过喜欢军医帐篷,虽然他在两处都有岗位。

  玛卡翁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你要是能站那么久,伤肯定重不到哪里去。”

  “不是的,”我说。“我来这里是——”我停顿了一下,因为就在这时箭头脱了出伤口到了玛卡翁指间,而那士兵宽慰地呻吟了一声。

  “然后呢?”玛卡翁的态度公事公办,却并非不友善。

  “你需要帮忙吗?”

  他发出一个声音,我猜那是同意的意思。“坐下来帮我拿着药膏,”他说,没有看我。我照做,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小瓶,有的瓶中草药娑娑,有的沉甸甸的装着高腰。我嗅了嗅,想起来了:蒜加蜜做的药膏是消炎的,罂粟用于麻醉,欧蓍草帮助止血结痂。这几十种草药让我回忆起马人耐心的手指和玫红色山洞里甜蜜生涩的味道。

  我递出他需要的那几瓶药膏,看他动作熟练地使用——一搓麻醉药放在男人的上唇上,让他嗅一嗅、咬一点,抹一点药膏抵抗炎症,然后用绷带固定绑紧并遮好伤口。玛卡翁把最后一层油腻腻还带香味的蜂蜡在男人腿上抹平,然后疲惫地抬眼看。“帕特罗克洛斯,是吧?你跟喀戎学过?这里欢迎你来。”

  帐外一阵喧哗,抬高的嗓音和吃痛的哭喊声。他朝那儿点点头。“他们又给我们带新伤员来了——你去管他吧。”

  那些士兵,涅斯托耳的人,把他们的同伴抬到了帐篷角落里一个空草垫上。他右肩上被箭射穿了,箭头有倒钩。他脸上一层沫状汗污,他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已经快把嘴唇都咬成两半了。他的呼吸变成了爆发出来又被强闷住的喘息,他惊慌的眼睛在乱转颤抖。我强忍住呼唤玛卡翁的冲动——他正忙着医治另一个突然开始哭号的男人——伸手拿布去擦他的脸。

  箭矢穿透了他肩膀最厚的地方,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像支可怕的针。我得先掰断箭羽,然后把箭尾穿过他拔出来,同时不能撕开伤口或者留下木刺引起伤口溃烂发脓。

  我很快给他喝了一口喀戎教我用的药:罂粟加上柳树皮,会让病人感到晕眩并对疼痛不那么敏感。他拿不住杯子,于是我帮他拿着,抬高他的头环抱住,好不让他呛到,感觉到他身上的汗水、泡沫和血液渗进我的衣衫。

  我试图让自己表现得令人安心一些,试图不要表露出我内心感受到的慌乱。我看到他只比我大一岁左右。涅斯托耳的儿子,安提洛科斯,面容亲和的年轻人,钟爱其父亲。“没事的,”我反反复复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问题出在箭杆上;通常医师会掰断其中一端,然后拔出箭矢。但穿出他胸膛的部分不够长,没办法在不撕裂伤口的情况下掰断。我不能把箭留在那里,也不能把箭羽硬扯出来。那怎么办呢?

  我身后一名把他带来的士兵正站在门口不安地动来动去。我越过肩膀朝他比了个手势。

  “拿把刀来,快点。越锋利越好。”我被自己语气中干脆的权威,以及语出后引来对方瞬间的服从吓到了。他带回来一把磨得很快的切肉的短身刀,上面还有干掉的血锈。他用自己的束腰衫把刀擦干净,然后才递给了我。

  小伙子脸上放松了,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嘴里。我朝他弯下身子,握住箭杆,把箭羽压到我湿漉漉的掌心里。我用另一只手开始锯,一根根地切开那木头,让自己的动作尽可能的轻,好不扯开小伙子的伤口。他吸着鼻子小声嘟哝,迷失在草药引起的迷雾中。

  我割着,扶着,割着。我的背隐隐作痛,痛斥自己竟把他的头放在我膝上,而不选个更好的姿势。最后镶着羽毛那端猛地断开了,只剩一小根长木条,刀子很快就把它割断了。终于。

  之后的步骤同样困难:把箭杆从另一边抽出来。我灵光一现,抓过一瓶消炎的药膏,小心在木头上涂了一层,希望它能让拔箭过程轻松些并且帮助伤口抗腐坏。然后我一点一点把箭拔出来。我感觉好几个小时都过去了,木头断裂那端终于冒了出来,沾满了血。我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把伤口包扎好,把它绑成一种悬带吊过他的胸口。

  后来波达利里俄斯会说我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割得这么慢,还从那种角度割——这么一扭,他说,箭尾就会断了。管那伤口是不是撕开,里面留没留木渣呢,还有其他人要照料呢。但玛卡翁看到了伤口好得多块,没有发言也很少作痛,于是下次有箭伤的时候他就会叫我过去,给我递把快刀,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那是段奇怪的日子。我们头顶每一秒都悬着阿喀琉斯可怕的命运,同时关于诸神开战的流言愈传愈响。但就连我也没法每分钟都担惊受怕。我听说住在瀑布边上的人听不到瀑布的响声——就像我学会伴随他厄运的激流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活着。一个个月过去了,我可以一整天下来都不朝他的死亡的悬崖外望一眼。这是一整年的奇迹,然后是两年。

  其他人看似感觉到一种类似的软化。我们的营地开始形成某种家庭,被晚饭的篝火吸引而来。月亮升起,星光穿透夜色的黑暗时,我们都会到那里去:阿喀琉斯和我,还有老福尼克斯,然后是姑娘们——原本只有布里塞伊斯,但现在一小组轻快摆动的脸庞出现了,在此获得的欢迎也令她们安心。还有一个人,奥托墨冬,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他才十七岁。他是个安静的年轻人,随着他学会如何驾驭阿喀琉斯那些难驯的马,如何带着必要的活力驾驶战车环绕战场,阿喀琉斯和我看着他的力量和技巧日益增长。

  我们递着肉、倒着酒,在我们的炉边边主持自己的晚餐,扮演我们还不完全是的成年人,给阿喀琉斯和我带来了愉悦感。随着炉火渐渐熄灭,我们会把嘴边的肉汁擦掉,吵着要福尼克斯讲故事。他坐在椅子上,会往前倾身效劳。火光会凸显出他脸上的骨骼,如同特尔斐的神谕,占卜师会试图解读它们。

  布里塞伊斯也会讲故事,奇怪的、梦幻般的魔法故事,讲述被下了魔咒的神祇,和行差踏错遇到他们却一无所知的凡人;神祇都很奇特,是半人半兽的;乡下人的神祇,不是城里人崇拜的高位神灵。她用那唱歌般的嗓音述说的故事都极为美妙。有时还很好笑——她模仿的独目巨人,或者吸着鼻子找藏起来的人的狮子。

  晚些时候,我们独处时,阿喀琉斯会重复其中的一些片段,抬高嗓音,在七弦琴上弹几个音。显而易见,如此可爱的故事当然能被歌唱。而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感觉他看到她是怎样的人了,看到他不在的时候为何我会和她在一起消磨时光。她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我想。我们圈子里的一份子,直到永远。

  ***——***

  就是在其中一个晚上里,阿喀琉斯问她对赫克托耳了解多少。

  她原本往后倚在自己的双手上,手肘内侧被火烘暖变得粉红。但听到他的话她吓了一跳坐了起来。他很少直接和她说话,她也很少和他说。也许是在她村庄里发生的事留下的影响。

  “我知道的不多,”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他,也没见过普里阿摩斯家的任何人。”

  “但你听说过传言。”现在阿喀琉斯自己也往前坐了起来。

  “一点点。关于他妻子的听说得更多些。”

  “什么都好,”阿喀琉斯说。

  她点点头,像她通常准备故事时那样轻轻清了清嗓子。“她的名字叫安德洛玛刻,她是喀利喀亚国王厄提昂的独生女。传闻赫克托耳爱她胜过一切。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到她父亲的王国献贡的时候。她向他表示欢迎,并在当晚的筵席上悉心款待了他。那一晚结束的时候,赫克托耳便向她父亲提亲了。”

  “她一定很美。”

  “人们都说她很美,但不会是赫克托耳找得到的最美的女人。她以待人亲切、性情温柔而闻名。乡下的人都很爱戴她,因为她常给他们带去食物和衣服。她原本怀孕了,但我没听说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喀利喀亚在哪?”我问道。

  “在南边,海岸边上;从这里骑马过去路途不远。”

  “勒斯玻斯岛附近,”阿喀琉斯说道。布里塞伊斯点点头。

  迟些其他人都离开以后,他说,“我们洗劫了喀利喀亚。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点点头。“我还记得那个人。厄提昂。他有八个儿子。他们试图抵抗。”

  他安静的嗓音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把他们杀了。”全家人,被屠杀了。

  他捕捉到了我脸上的表情,虽然我已经试图把它掩藏起来。但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谎。

  “没错。”

  我知道他每天都在杀人;他回到家时浑身湿透都是他们的血,饭前都要从身上擦掉那些血迹。但还是有些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这一事实会淹没我。我会想到这些年里那些因他而落的泪。如今安德洛玛刻也遭此噩运,赫克托耳因他哀痛。尽管他近得我能感觉到他皮肤上散出的温度,我却感觉他仿佛坐在世界对面那么远。他的手放在膝上,那手上拿长矛拿出了老茧却美丽依旧。从未有哪一双手如此温柔,却也没有哪一双手如此致命。

  头顶上繁星被遮蔽起来了。我能感觉到空气的沉重。今晚会有暴雨。雨水会浸透一切,用水把大地装满,一直装到它的接缝都爆开。雨水会从山顶涌下,聚集力量扫去挡路的一切:动物、房屋、人。

  他真是场水灾,我想道。

  他的嗓音打破了我思考时的沉默。“我给一个儿子留了条命,”他说。“第八个儿子,这样他们的血脉就不会断了。”

  奇怪的是这样小的善意会感觉像某种风度。然后,其他战士会这么做吗?杀人全家是人们可以用来吹牛的事,这是证明你强大得足以把一个名字从地面上抹去的光荣事迹。这幸存的孩子会有孩子,他会让他们继承他们家族的名字,传递家族的故事。他们的生命不能延续,却会在记忆中长存。

  “我很庆幸,”我说道,心中满满当当的。

  火里的木头变成了白色的灰。“真奇怪,”他说。“我总说赫克托耳没有冒犯过我。但如今他可没法说出同样的话了。”


  注:*Perseus;Peleus
     **Heracles;Hylas
    ***Delphic:Delphi的形容词形式,Delphi又译作德尔福斯,是阿波罗的神谕所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