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校版】《阿喀琉斯之歌》——第二十一章
(2014-12-20 14:43:08)分类: 阿喀琉斯之歌 |
第二十一章
劫掠之后就是分派所得的时候了。这是我们的传统——颁赏奖品、索要战利品。每个人都可以保留他个人夺得的财物——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从寡妇颈上扯下来的珠宝。但剩余的——大口壶、毛毡、花瓶——都被抬到了高台上,堆得高高的等候分配。
大家关心的与其说是物品的价值,倒不如说是荣誉。你所得的分量与你在军队的分量相当。第一份通常会给军队最优秀的战士,但阿伽门农把自己排在了第一位,让阿喀琉斯排第二。我很惊讶阿喀琉斯只是耸了耸肩。“所有人都知道我更优秀。这一切只会让阿伽门农显得贪婪。”他自然是对的。因此当我们被压在我们那堆宝藏底下踉踉跄跄、而众人只为我们欢呼却不为阿伽门农欢呼时,这一切也更让我们心生甜蜜。只有他自己的迈锡尼人为他喝彩。
阿喀琉斯之后就是埃阿斯,然后是狄俄墨得斯和墨涅拉俄斯,然后奥德修斯,然后接着不断往下排,排到刻布里俄涅斯时只派剩木的头盔和崩嘴的高脚杯。不过如果那天有人表现得格外出色,将军也可能在排第一的都还没拿到战利品时,就赏他些特别精致的宝物。所以连刻布里俄涅斯也不是没有希望。
第三个星期的时候,一个姑娘站在了高台上那堆剑器、织毯、黄金中间。她很美,肤色深棕,头发漆黑闪亮。她颧骨顶端被人指节打过的地方一块淤青正在化开。晨曦中她的眼睛也像淤青了一样,上面仿佛涂了埃及人的眼彩般覆盖着阴影。她的裙子从肩上撕开了,沾着血污。她的手被绑在了一起。
众人急切地赶来。他们都知道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阿伽门农是在允许我们找女人随营做我们战场上的妻子和床上奴隶。这一刻以前,女人只是在战场上被强暴然后留在那里。在自己帐子里行事方便得多。
阿伽门农登上高台,我看到他的目光掠过女孩,唇上露出一抹微笑。他的胃口可是颇有名的,整个阿特柔斯家族的人都是如此。我不知道我是被什么上了脑。但我抓住了阿喀琉斯的手臂,朝他耳朵里说话。
“领她走。”
他转向我,双眼惊讶地张大。
“索要她做你的奖品。趁阿伽门农还没领走她。拜托了。”
他迟疑了,但只迟疑了一秒。
“希腊同胞们。”他往前走,仍穿戴着当天的盔甲,仍旧浑身血痕。“伟大的迈锡尼国王。”
阿伽门农转过来面向他,皱着眉。“珀琉斯之子。”
“我要这女孩做我的战利品。”
高台后方的奥德修斯挑起了眉毛。我们周围的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他的要求不同寻常,但并非毫不讲理;换作别的军队,反正排第一的也会是他。烦躁的情绪闪过阿伽门农的眼睛。我从他脸上看到他在转着心思:他不喜欢阿喀琉斯,但是在这还这么失礼实在不值得。她很漂亮,但以后还会有别的姑娘。
“我允你所求,佛提亚王子。她是你的了。”
人群大喊着赞同——他们喜欢自己统领慷慨大方,而英雄大胆有精力。
她眼中闪耀着机敏的光芒密切关注着整个对话过程。等她明白她是要跟着我们走的时候,我看到她咽了口唾沫,目光在阿喀琉斯身上跳动。
“我留我的人在这里领我剩余的战利品。这姑娘现在就跟我走。”
人群中传来欣赏的笑声和呼哨声。女孩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像头顶老鹰盯上的兔子。“来,”阿喀琉斯命令道。我们转身离去。她低下头跟着走了。
回到帐中,阿喀琉斯拔出刀子,她的头在恐惧中抽搐了一下。他打了一天仗身上还全是血迹;他洗劫的是她的村庄。
“让我来,”我说。他把刀子递给我,退了下去,几乎有些尴尬。
“我要给你松绑了,”我说道。
凑近以后我看到了她的眸色是多么的深,那棕色就像最为丰饶的土地,在她那杏仁脸上大大的一双眼睛。她的目光从刀子上闪到我身上。我想起了曾见过的受惊的狗,缩小了警惕地退到角落里。
“不,不,”我迅速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要给你松绑。”
她恐惧地看着我们。神知道她以为我在说什么。她是埃托利亚的农家女孩,没有理由听过希腊语。我往前一步把手搁在她手臂上让她安心。她瑟缩了一下,好像以为要被打。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惧,她怕被强暴,以及比那更糟糕的命运。
我无法忍受了。我只能想到一件事。我转向阿喀琉斯抓住了他束腰衫的前襟。我吻了他。
我再放开他的时候,她正盯着我们看。直直地盯啊盯。
我比向捆着她手的缚带,又指回刀子那边。“可以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伸出手来。
阿喀琉斯出去和福尼克斯商谈再要一顶帐篷的事。我把她带到那坡上青青的小山上,在我给她脸上的瘀伤准备草药的时候让她先坐着。她双目低垂,小心翼翼地接过药膏。我指像她的腿——那胫骨上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我可以看看吗?”我问道,比了个手势。她没有回答,但不情愿地让我接过她的腿,包扎伤口,用绷带把它扎紧。她的目光紧跟着我手上的每个动作,没有一次对上我的目光。
之后我带她去了给她新设的帐篷。她像被它吓到了一样,几乎不敢入内。我翻开帐帘,朝四周比给她看——食物,杯子,一壶水,还有几件干净的不要了的衣服。她犹豫着走了进去,而我留她在那里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四周的一切。
第二天阿喀琉斯又去劫掠了。我在营地四周漫步,捡些浮木,把脚放在海浪里凉快凉快。做着这些的同时我一直注意着营地角落里新搭的帐篷。我们还没见到她;帐帘像特洛伊一样紧闭不开。有十几次我都想隔着那块布去喊她。
中午的时候我终于在帐门前看到了她。她在看着我,半躲在门帘后。她看到我注意到她以后,就迅速转身离开。
“等等!”我说。
她停下了动作。她穿的束腰衫——那件以前是我的——一直垂到了她膝间,让她看起来很小。她多大年纪了?我连这都不知道。
我朝她那走去。“你好。”她用她那大眼睛盯着我看。她的头发被她撩到了脑后,露出了她精致的颧骨。她很漂亮。
“你睡得好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和她说话。我以为这样能让她安心。我听喀戎说过,要哄婴儿就和他们说话。
“帕特罗克洛斯,”我说道,指着自己。她的视线飘忽到我身上,又移走了。
“帕、特、罗、克、洛、斯,”我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她没有回答,没有动;她的手指紧攒着帐帘的布。那一刻我感到了羞愧。我吓到了她。
“我走了,”我说道。我摆头准备离开。
她说了什么东西,声音很小我听不见。我停下脚步。
“什么?”
“布里塞伊斯,”她重复道。她在指着自己。
“布里塞伊斯?”我说道。她羞怯地点点头。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原来她还是懂一点希腊语的。就她父亲学来的几个词,他听说大军压境就教给了她。“发发慈悲”是一句。“是的”和“拜托”还有“您想要什么?”。一位父亲,在教他的女儿怎么做奴隶。
白天营地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会坐在沙滩上,和对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先是开始理解她的表情,她眼中沉静的深思,她用手遮住的颤颤的笑容。开始那段日子我们说得不多,但我并不介意。坐在她身边有种祥和的感觉,海浪友好地从我们脚上滚过。这几乎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但布里塞伊斯的眼睛里闪着观察细致的光亮,这是她从未有过的。
有时午后我们会一起在营地里走动,指着她还不知道名字的东西。词汇积累得那么快,我们很快就要打手势详细比划了。煮饭,做噩梦。就连我笨拙的画作布里塞伊斯也能看明白,然后把它转换成一系列精准得我都能闻到煮肉香味的手势。我经常被她的天才逗笑,而她也会让我看到她偷偷露出笑容。
劫掠仍在继续。每天阿伽门农都会登上高台,站到当天的掠夺品当中说,“没有消息。”没有消息的意思就是没有士兵,没有信号,城里没传出动静。它顽固地坐在地平线上让我们等着。
士兵们寻求别的方式慰劳自己。在布里塞伊斯之后每天都有一两个姑娘站在高台上。这些都是惯于在烈日下辛苦劳动的农家姑娘,手上长着粗茧,鼻子都晒伤了。阿伽门农领走了他那份,其余的国王也这么干了。现在到处都能看见她们了,在帐篷之间绕来绕去,把一桶桶水洒在自己皱巴巴的裙子上——穿的还是她们被掳走那天做着。她们奉上水果、奶酪、橄榄,她们切肉,她们斟酒。她们坐在沙上擦着盔甲,把甲片扎在两腿中间。有些人还纺起了布,把我们劫掠时偷来的羊身上纠结成团的毛转出根根毛线。
晚上她们会换别的方式伺候人,而我在那些响得我们这边的营地都听得见的哭叫声中瑟缩。我试图不去想她们被烧毁的村庄和死去的父亲,但那想法很难驱逐。劫掠铸印在每个姑娘的脸上,大片悲痛的痕迹让她们的眼睛像晃到她们腿上的水桶一样不住颤动,泼洒泪水。还有淤青的伤痕,有拳印、有肘印,还有完美的圆形——那是长矛的底端,打在她们前额或者太阳穴上。
我都没法直视那些跌跌撞撞地来到我们营地被分派各处的姑娘。我让阿喀琉斯去索要她们,尽可能多找来几个,众人都调侃他竟如此饥渴,还始终坚挺。“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女的。”狄俄墨得斯戏谑道。
每个新来的姑娘都会先去布里塞伊斯那里,她会先用埃托利亚语婉言安慰她。姑娘可以洗个澡,拿到新衣服,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来到帐中。我们又设了一个新营帐,比原先的更大,来安置所有姑娘:八个、十个、十一个姑娘。多数时候都是福尼克斯和我和他们说话;阿喀琉斯保持着距离。他知道她们都曾亲眼看到他屠戮她们的兄弟、爱人、父亲。有些事是无法原谅的。
慢慢地她们没那么害怕了。她们纺起纱来,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交换着学习在我们这里学会的词——有用的词,像“奶酪”,或者“水”,或者“羊毛”。她们没有布里塞伊斯学得那么快,但她们拼拼凑凑也能够和我们说话。
是布里塞伊斯先想到让我每天和她们待几个小时教教她们的。但教起来比我想的困难得多:姑娘们都很警惕,目光闪烁着看着彼此;她们对于我突然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不知作何想法。又是布里塞伊斯减轻了她们的畏惧,还偶尔加上一两句解释,或者比划手势阐明概念,让我们的课上得更详尽。她的希腊语已经很不错了,越来越多时候我都直接交给她讲。她教得比我好,而且也比我说得好笑。她的小表演把我们都逗得捧腹大笑:一只睡眼朦胧的蜥蜴、两条狗在打架。和她们长时间地待在一起、一直待到很晚是件很容易的事,我会在那里待到听见战车轮转的响声和远处青铜的重响,然后回去问候我的阿喀琉斯。
在那样的时光中真的很容易忘记,战争还未正式打响。
作者:玛德琳▪米勒
校对:moesue(微博@馋鱼甜烧饼)
每一章其实都应该标上这两个credit的...不过细节上还要修改的太多,想等全部改好以后再慢慢添加,懒癌+手癌的po主自抽三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