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校版】《阿喀琉斯之歌》——第十七章
(2014-11-24 13:26:07)分类: 阿喀琉斯之歌 |
第十七章
但首先,得到奥利斯港。奥利斯,一根伸出来的手指一样的陆地,它的海岸线正好够我们所有船只同时停泊。阿伽门农想让他强大的军队在远航前集合在同一个地方。也许是个象征:受到冒犯的希腊有着世人都看得见的力量。
连续五天搅过埃维厄海岸的动荡水域,我们直转过最后一道弯道,奥利斯就在那里。它一下子完整地出现,就好像有帷幕被突然扯去了:海滨泊满了各种大小、颜色、形状的船,岸上千人队伍织成的地毯盖住了海滩四处移动。除了这些人,帐篷的帆布顶一路铺到地平线,色彩鲜明的三角旗标出各位国王的营帐。我们的人奋力划桨,把我们领到拥挤的海岸边所剩的唯一一个空位,这个位置大得足够我们整个船队停泊。船锚从五十个船尾抛下。
号角吹响。其余船只上的密耳弥多涅们已经在淌水上岸。他们站在水域边缘,围着我们,白色束腰衫被风吹得鼓起。在我们没看到的信号指挥下他们开始有节奏地喊起他们王子的名字,两千五百人异口同声,阿、喀、琉、斯!整条海岸上到处有人转过头来,斯巴达人、阿耳戈斯人、迈锡尼人还有别的人。消息像涟漪一样在人群中荡开,一人传给一人。阿喀琉斯到了。
水手把跳板放下时,我们看着人群集中起来,无论是国王还是征召来的士兵都到了。我站在远处看不到皇室贵族的脸,但认出了他们的护卫在举在前面的三角旗:奥德修斯的黄旌,狄俄墨得斯的蓝旗,还有最鲜艳的、最大的旗——紫色作底的狮旗,阿伽门农和迈锡尼的象征。
阿喀琉斯转过来看我,吸了一口气;佛提亚尖叫的人群和这无法比拟。但他已经准备好了。我从他挺胸的模样、眼中犀利的绿光中看到。他走向跳板,站在顶端。蚁人们继续呼喊,而且现在他们不是唯一的呼声了;人群里的其他人加入了呼喊。一个胸膛宽阔的密耳弥多涅船长把手围在嘴边。“阿喀琉斯王子,珀琉斯国王与女神忒提斯之子。希腊至强战士!”
仿佛在作出回答一般,天气发生了变化。灿烂的阳光射了出来,泼满了阿喀琉斯的身体,流下他的头发、背脊和皮肤,把他整个人变得金光灿烂。他突然变得更高大,而他因舟车劳顿而皱起的衣衫也变直了,白净得像船帆一样闪着光。他的发丝像轻快的火苗一样捕捉住了阳光。
人群里的抽气声,新一轮欢呼声爆发出来。忒提斯,我想道。不可能是别人。她把他的神性推到人前,把它像奶油一样覆盖到他每寸肌肤上。帮她的儿子获得不枉昂贵代价的名气。
我可以看到他嘴角的一抹笑。他在享受这一切,把人群的崇拜从唇边舔去。他后来告诉我,他不知道当时在发生什么。但他没有对此产生疑问;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穿过人群中心,一直到诸王聚集之地,留着一条道给他通过。每位到来的王子都需面见其他王公贵胄和他的新统领;现在轮到阿喀琉斯了。他大步迈下跳板,走过一排排推挤的人,在距离诸王大约十尺的地方停下。我在他后面几步。
阿伽门农在等着我们。他鼻子像鹰喙一样又弯又尖,双目中闪烁着贪婪的机敏光芒。他身板结实,胸膛宽阔,稳稳扎根于双足之上。他看上去十分老练,但也很疲惫——我们知道他四十岁,但他看上去比这岁数老。得以光荣站在他右侧的是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他左侧是他弟弟墨涅拉俄斯——斯巴达之王,战争的源头。我记忆里廷达柔斯殿中那头鲜艳的红发如今沾上了丝丝灰色。像他的兄长一样,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方正,肩膀如负轭的牛一般强壮。他家族流传的深色眼睛和弯钩鼻形在他身上似乎柔软些,比较温和。他和哥哥不同,脸上长着笑纹而且样貌英俊。
除此以外我唯一敢说认出来了的国王就是涅斯托耳——一位老人,下巴稀疏地长着花白胡子,饱受风霜的脸上目光锐利。有流言说他是世界上最老的人,从千万丑闻、战役、政变中生还的谨慎之人。他统治着一带叫皮洛斯的多沙土地,仍顽固地死守着王位不放,让十几个儿子在不断失望中日益老去,同时他攒足名气、饱受操劳的下体继续为他带来子嗣。如今正是这样两位儿子扶着他的两臂,用肩膀挤开其他国王到前面找位置。他看着我们时嘴巴张大,兴奋地喷着气,吹动了他衰残的胡子。他就喜欢人群骚动。
阿伽门农走上前来。他张开手以示欢迎,气派地站着,有所期待的样子,等着对方理所当然的鞠躬垂首,和效忠自己的誓言。下跪、立誓是阿喀琉斯该做的事。
他没有下跪。他没有向伟大的国王大声问好,没有朝他颔首,也没献礼。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所有人面前站得笔直,骄傲地抬高下巴。
阿伽门农的下颚绷紧了;他这样看上去很傻,手臂大张着,他也清楚这一点。我的目光被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捕捉住了,他们的目光激烈地传达着信息。我们四周令人不安的沉默在蔓延。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我看着阿喀琉斯和他玩的把戏,双手在背后攒紧了。他的脸像从石中刻出的一般,双眼紧盯着迈锡尼之王传达警告——你不能指挥我。沉默延续着,令人痛苦,且喘不过气来,像歌手没气了也要继续唱完片段。
然后,就在奥德修斯要上前干预时,阿喀琉斯开口了。“我是阿喀琉斯,珀琉斯之子,出身神脉,希腊至强。”他说。“我来为你带来胜利。”人群受到惊吓沉默了一秒,随即高声嘶吼表示支持。傲气与我们相衬——英雄从没有谦逊的。
阿伽门农的目光变得板滞。然后奥德修斯来了,手紧按在阿喀琉斯的肩膀上,在他嗓音抚平气氛的同时把衣服的纤维揉皱了。
“阿伽门农,联军统帅,我们把阿喀琉斯王子带来为您效忠。”他的表情警告着阿喀琉斯——还不算太晚。但阿喀琉斯只是笑笑往前走,使得奥德修斯的手从他身上滑落。
“我不受束缚来到这里对你的计划提供援助,”他大声说。然后转向他周围的人群,“能与来自各国的这么多高贵战士并肩作战我很荣幸。”
又一阵欢呼,响彻云霄,持续了许久,感觉花了好几分钟才平息下来。阿伽门农的脸仿若深厚的岩壁,终于,他用来之不易的耐心嗓音说道,“的确,我有着世上最精良的军队。而我欢迎你加入我的队伍,年轻的佛提亚王子。”他的笑锋芒锐利。“你来得这么晚实在可惜。”
这话有更深层的含义,但阿喀琉斯没机会回答。阿伽门农已经再次开口说话,提高嗓音淹没了其余人的声音,“希腊人,我们已经拖得够久的了。我们明天启程前往特洛伊。返回你们各自的营帐,做好准备。”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上沙滩结束了集会。
阿伽门农核心圈子里的几位国王跟着他退散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奥德修斯,狄俄墨得斯,涅斯托耳,墨涅拉俄斯,还有其他。但剩下几位流连不去,来见他们新的英雄:忒萨利亚人欧律皮洛斯,还有皮洛斯的安提洛科斯,克里特岛的墨里俄涅斯和医师波达利里俄斯。这些都是被荣誉引来或是受缚于誓言的人,来自希腊各个旮旯。很多人已经到这儿有好几个月了,等着军队落在后面的其他人跟着聚集到这里。过了这么久的乏味日子,他们说,狡黠地看着阿喀琉斯,他们欢迎任何无害的娱乐。为此他们尤其乐意牺牲——
“阿喀琉斯王子,”福尼克斯插话道。“请原谅我打断一下。我认为你会想知道营帐已经准备好了。”他因为不赞成而口气生硬;但现在在外人面前,他不会开口斥责。
“谢谢,贤臣福尼克斯,”阿喀琉斯说道。“原谅我们走开一下——?”
好,好,当然没问题。他们等下再来;或者明天来。他们会带上上好的酒,到时我们一起开。阿喀琉斯同他们击掌,就此约定。
营中,密耳弥多涅们提着包裹、食物、撑杆和帆布在我们四周游走。一个穿着号服的男人走上前鞠了一躬——墨涅拉俄斯的传令官。他表示他的国王未能亲到,他很抱歉,但让传令官代表他前来欢迎我们。阿喀琉斯和我交换了一瞥。这外交计谋很巧妙——我们和他哥哥没做成朋友,所以他没有亲自来。但是,对希腊至强者还是要表示下欢迎的。“此人八面玲珑,”我小声对阿喀琉斯说。
“此人若想讨回老婆,就不能冒犯我,”他小声回话。
我们愿意让他领着四处看看营地吗?传令官问。是的,我们用上最好的皇室礼仪说。我们愿意。
主营一片让人晕眩的混乱,到处是疯子一样的动作——旗子不断鼓动,衣服晾在绳上,帐壁,好几千人匆忙行动的身形。在这后面是河,还有军队刚到时它的旧水印,沿着河岸比现在高一尺。然后是市场中心,一个“集市”,有祭坛还有临时凑合搭的高台。最后是厕所——长长的公开的土坑,到处是人。
不管去到哪里,都有人看我们。我仔细观察着阿喀琉斯,等着看忒提斯会不会再把他的头发变得更亮,或者夸张他的肌肉线条。若说她有这么做,那我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优雅姿态都是他自己的:简单,未加点缀,充满荣光。他朝盯着他看的人挥手,经过时朝他们微笑问好。我听到了那个词,胡子后面、崩掉的牙后面、长满茧的手后面的声音轻唤:希腊至强。他真的是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所应承的那样吗?他们相信他纤细的四肢能抵过特洛伊的军队吗?有可能一个十七岁的男孩真的是我们最强的战士吗?而每个地方,无一例外,就在我看到这些疑问的同时,我也看到了答案。是,他们对彼此点头,是,是。
作者:玛德琳▪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