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校版】《阿喀琉斯之歌》——第八章
(2013-06-09 0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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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到早餐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已经走了。他们瞥来的目光和耳语跟随着我到了桌前,我伸手取食物时还在四周停留了一会儿。我咀嚼、吞咽,尽管面包压在肚子里沉重得像块石头。我渴望离开宫殿。我想要宫外的空气。
我走到橄榄树丛,脚下的泥土很干燥。我半想着他们是不是指望我加入那些男孩子(的训练),现在他都走了。鞭打我吧(Whip
me),我想。
我能闻到海的味道。它无处不在,在我头发里,在我衣服里,在我皮肤的黏湿里。就连树丛这儿,在树叶和土地之间,那种不干不净的、咸咸的腐朽味还是找上了我。我的胃往上抽搐,然后我靠在了一棵树满是疮疤的枝干上。粗糙的树枝扎到了我的额头,稳住了我。我必须躲开这个味道,我想着。
我朝北边走,走到宫殿的大道上,这是条被车轮和马蹄磨平的道路。它在王宫的庭院外不远岔开了。一半走向西南边,穿过草丛、石头和小山;那就是我三年前来时走的路。另一半扭向了北边,朝向俄特律斯山,还有更远处的珀利翁山。我用视线追踪着这条路。它掠过山麓直到消失其中。
阳光压到了我身上,夏空中太阳热而强硬,好像要把我赶回宫殿。但我留在了那里。我听说我们的山峦很美——那里有梨子和丝柏,还有刚融的冰水汇成的溪流。那里会很凉快,还有树荫。远离晒得像钻石般灿烂的沙滩,还有海面的闪烁阳光。
我可以离开。这个想法很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来到这条路上只是为了逃离大海。但这条路,还有连绵的山峦就躺在我的面前。(前方)还有阿喀琉斯。我的胸口快速起伏,好像在试图跟上我的思路。我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衣衫,没有凉鞋;它们都是珀琉斯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甚至无须收拾行李。
只有我母亲的七弦琴——它锁在内室的木箱里——让我停留了。我犹豫了一会,想着我也许会试图回去,带上它。但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在他们发现我消失了——我这样自以为是地想着*——并且派人来找之前,我只有一个下午可以行动。我回身朝王宫瞥了一眼,谁也没看见。卫兵在别的地方。现在。必须现在行动。
我跑了起来。逃离王宫,跑下那条引向树丛的路,双脚拍在被热气烤过的地面,感到阵阵刺痛。在我奔跑的时候,我向自己发誓,要是再看见他,我一定会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behind
my eyes)。现在我学到了,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腿里的酸痛、胸膛刀割似的起伏感觉非常清爽。我奔跑着。
汗水让我的皮肤变得溜滑,落在我脚下的土地上。我身上愈发肮脏。尘土和碎叶沾上了我的腿。四周的世界只剩下双脚的撞击,还有路上满是灰尘的下一步。
终于,过了一个或是两个小时以后,我再也走不动了。我痛苦地弯下腰,明亮的午后阳光忽晃着变成黑色,血液冲震得我耳朵发聋。现在道路两边都长满了树木,而身后珀琉斯的宫殿已经离我很远。我右手边隐约是俄特律斯山,珀利翁山就在它后面。我盯着它的峰顶,试图猜测我和它距离。一万步?一万五千步?我开始行走。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肌肉变得虚弱、摇摇晃晃,我的脚跌跌撞撞。太阳已经过了顶点,低垂在西边的天空上。离天黑还有四个,或许五个小时,而山峰还是那么遥远。我突然间明白了:天黑前我是到不了珀利翁的。我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希望能找到庇荫。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脚上的凉鞋和紧贴背脊的汗湿衣衫。
我是跟不上阿喀琉斯的,我现在很确定了。他早就动身上路了,也早就下了马,正步行着上坡呢。一个好的追踪者会观察路旁的树丛,能看到哪里的蕨菜被压弯或者撕开了,能看到一个男孩子曾经走过哪里。但我不是什么好的追踪者,而路边的灌木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的耳朵沉闷地嗡嗡作响——蝉鸣,尖利的鸟叫,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我肚子里有股疼痛,像饥饿的感觉,或者说绝望。
接着,我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极小的声音,刚好能听见。但我捕捉到了它,而我的皮肤在这样的酷热天气中也突然变冷了。我知道这种声音。这是躲藏的声音,这是一个人试图不作声的声音。也许只是踏错的很小一步、一片树叶被拨开,但这就足够了。
我全身绷紧地细听,恐惧在喉头跳动。它从哪里来?我的视线扫过两边树丛。我不敢动;任何声音都会在山坡上被回音放大。我跑时没有想过危险,但现在危险在我脑海里翻覆:帕琉斯派出的士兵,或者是忒提斯的本尊,(我想起)她把冷得像沙子一样的白手放在我的喉咙上。或者山贼。我知道他们常在路边候着,我还记得那些他们抓走男孩子囚禁、虐死的故事。我试图平静自己所有呼吸和动作,不让任何声响暴露自己,我紧攥的手指发白。我的目光捕捉到一大丛可以藏身的开着花的蓍草。现在。走。
身边的树丛一阵动作,我把头甩向那里。太迟了。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从身后攻击了我,把我向前扔。我重重地落地,脸朝下,那个人一直在我身上。我闭上了眼睛,等着刀子落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沉默和压着我后背的膝盖。过了一会,我突然发现那对膝盖并没有那么重,而且摆放的位置正好能让施加的压力无法造成疼痛。
“帕特洛克勒斯。”帕、特、洛、克、勒、斯。
我没有动。
那对膝盖抬了起来,一双手伸下,温和地把我翻转过来。阿喀琉斯正朝下望着我。
“我刚才就希望你会来,”他说。我肚子里在翻滚,同时溢满紧张和宽慰。我吞饮着他的存在(I drank him
in),那头明亮的头发,他嘴唇翘起的柔和弧线。我的喜悦如此激烈,让我不敢呼吸。我不知道我那时可能会说出什么话。对不起,也许。或者还会说点别的。我张开嘴。
“那个男孩子受伤了吗?”
一个深沉的声音在我们两个身后开口说话。阿喀琉斯转过头。从我身处的位置——在他(阿喀琉斯)身下——我只能看到男人骑着的马的腿——栗色的毛,球节被泥尘黯了颜色。
还是那个声音,一板一眼地说道:“阿喀琉斯,珀琉斯之子,我推断这就是你还没到山上会见我的原因了。”
我努力地试图理解。阿喀琉斯没去喀戎那里。他在这里等着。等我。
“您好,喀戎大师,十分抱歉。(Greetings, Master Chiron, and my
apologies.)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还没来。”他用的是他王子的语气。
“我知道了。”
我希望阿喀琉斯能起身。我在这儿躺在地上,在他身下,感觉很蠢。而且我还很害怕。那个男人的声音里没有显露出任何怒意,但同样没有善意。它很清晰、严肃、镇静。
“站起来。”那声音说。
慢慢地,阿喀琉斯站了起来。
要不是我的喉咙被恐惧锁紧了,那时我可能会尖叫出声。但我发出了一种近乎被扼的喊叫声,手忙脚乱地迅速往后退。
那马肌肉结实的腿根上是人类的皮肉,同样肌肉结实的人体躯干。我紧盯着——盯着那人体和马身不可置信的融合,盯着平滑肌肤变成发亮的棕色皮毛的地方。
在我旁边,阿喀琉斯低下了头。“马人大师,”他说。“我对延迟感到抱歉。我需要等我的同伴。”他跪下来,干净的长袍落到满是尘埃的地面上。“请接收我的歉意。我很久以来都希望成为您的学生。”
男人的——马人的——表情就像他的声音一样严肃。我看到他比他的声音还苍老,长了修剪整齐的黑胡子。
他瞅了瞅阿喀琉斯。“你不需要对我下跪,珀琉斯之子。虽然我很多谢(亦指欣赏)你的礼貌(Though I
appreciate the courtesy)。那么,这位让我们两个一直等候的同伴是谁呢?”
阿喀琉斯回身向我,伸下一只手。我不太稳地抓住了那只手,把自己拉了起来。
“这是帕特罗克洛斯。”
一阵安静,我知道这时轮到我说话了。
“大人(My lord),”我说。然后鞠了一躬。
“我不是什么大人,帕特罗克洛斯,墨诺提俄斯之子。”
听到我父亲的名字,我猛地抬起头。
“我是马人,人类的导师。我的名字是喀戎。”
我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我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他双眼探究似的细细看我。“你太累了,我想。你们需要水和食物,两个人都要。到珀利翁山上我家还有很远的路,太远了你们不能走路去。所以我们必须另作安排。”
然后他转过身,我试图不要对他的马腿在身下动作的样子目瞪口呆。
“你们会骑到我背上,”马人说道。“我一般不会刚认识就允许别人这样做。但必须开次例外。”他停顿了一下。“我猜你们都学过骑术吧?”
我们很快地点了点头。
“太不幸了。把你们学的都忘记。我不喜欢被腿夹,也不喜欢被戳。坐在前面的会抱紧我的腰,后面的抱着前面那个。如果你觉得你要掉下去了,开口说。”
阿喀琉斯和我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他上前一步。
“我要怎么——?”
“我会弯腿。”他的马腿下折到尘土里。他的背脊很宽厚,汗湿得有点发亮。“抓住我手臂平衡住,”马人作出指示。阿喀琉斯照做了,跨过一条腿,坐稳身体。
到我了。至少我不会坐在前面,离皮肤让路给栗色皮毛的地方那么近。喀戎给我他的手臂,我抓住了。手臂很粗,长满肌肉,长着浓重的、丝毫不像他马身的颜色的黑色毛发。我坐好身体,双腿撑开跨在宽厚的背上,几乎感到不适。
喀戎说,“我要站起来了。”动作很顺畅,但我还是抓住了阿喀琉斯。喀戎比普通的马要高出一半,我的脚晃荡在离地面那么远的地方,这让我眩晕。阿喀琉斯的手松松地放在喀戎的肢干上。“你抓得这么轻会掉下去的,”马人说。
我手指因为紧抱着阿喀琉斯的胸口很快就被汗透湿。我一刻都不敢放开。马人的步伐没有马那么对称,地面也凹凸不平。我在汗湿发溜的马毛上吓人地打滑。
我看不到路,但我们正被喀戎坚定、快速的脚步带着,迅捷地穿过树木往上升。每次颠簸让我的脚跟踢进马人身侧我都一缩。
我们走的时候,喀戎给我们指出各种东西,用的是同样平稳的声音。
这是俄特律斯山。
你能看到北面这里的丝柏长得比较厚。
这条小溪会喂入穿过佛提亚的阿匹达诺斯河。
阿喀琉斯扭过身来看我,在微笑。
我们还在爬得更高,马人甩起他的大黑尾巴,给我们赶飞虫。
喀戎突然停了下来,我往前冲到了阿喀琉斯的背上。我们在树林里的一块小空地上,某种小树丛,被露出头的岩石半环绕着。我们还不算到山顶,但已经很近了,我们上方天空蓝莹莹的。
“我们到了。”喀戎屈膝,我们从他背上下来,有点步伐不稳。
我们面前是个洞穴。但叫它洞穴实在是委屈了它,因为它不是由暗色的石头筑成的,而是泛白的蔷薇石英。
“来,”马人说。我们跟着他穿过洞口,洞口高得他不必弯腰。我们炸了眨眼,因为里面有点阴暗,虽然它因为水晶洞壁已经比寻常亮得多。洞穴的一头有一眼似乎外流到了石缝里的泉。
墙上挂着我不认识的东西:奇怪的青铜器。线条和染料画的点在我们上方的洞顶上形成了星座和天堂的动态。雕刻而成的架子上(carved
shelves)是好几个十个被歪斜的标记涂满的小陶罐。乐器挂在一个角落里,七弦琴和笛子,它们隔壁是工具和做饭的锅。
那里有一张人类大小的床,厚实地垫着动物皮毛,为阿喀琉斯准备的。我看不到马人睡觉的地方。也许他不睡觉。
“坐吧,”他说。洞里很凉快,晒过太阳后感觉妙极了,我感激地陷进喀戎指出的几个坐垫之一。他走到泉眼那里装满了几个杯子,他把杯子拿来给我们。泉水新鲜甘甜。我喝着水,喀戎站在我身前(stood
over me)。“你们明天会累得浑身酸痛的,”他告诉我。“但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他从洞穴后一个小火上熬着的锅里舀出浓稠的炖菜,里面是大块的蔬菜和肉。那里还有水果,他放在挖空的石块里的圆实的红色浆果。我迅速地吃着,对自己的饥饿感到惊讶。我的眼睛总是回到阿喀琉斯身上,脱身后那让人眩晕的轻快感令我哆嗦。我成功逃离了。
带着刚才新鼓起的勇气,我指向墙上的一些青铜工具。“这些是什么?”
喀戎坐在我们对面,他的马腿弯在他身下。“它们是手术用的,”他告诉我。
“手术?”这个词我不认识。
“治愈术。我忘了低等国家(low
countries)的蒙昧。”他的声音中正平和,说的是事实。“有时一部分肢体必须被放弃。那些是用于截切的,那些用于缝合。很多时候放弃一部分,我们才能拯救余下的。”他看着我紧盯这些器具,脑中记住(taking
in)它们尖利、带锯齿的边沿。
“你想学医药吗?”
我脸红了。“我对它一点也不了解。”
“你回答的不是我的问题。”
“对不起,喀戎大师。”我不想激怒他。他会把我送回去。
“不必道歉,回答就是了。”
我有点结巴。“是的。我想要学。它看上去很有用,不是吗?”
“很有用,”喀戎同意道。他转向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一直留意着对话(following the
conversation)。
“你呢,珀琉斯之子?你也觉得医药有用吗?”
“当然,”阿喀琉斯说道。“请不要叫我珀琉斯之子。在这里我只是——我只是阿喀琉斯。”
某种东西流过了喀戎暗色的双眸。近乎笑意的闪光。
“很好。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你想要了解的?”
“那些。”阿喀琉斯指着那些乐器,那些七弦琴和笛子,还有七根弦的基萨拉琴。“你会弹吗?”
喀戎的凝视很平稳。“我会。”
“我也会,”阿喀琉斯说。“我听说你教过赫剌克勒斯和忒修斯,虽然他们手指都很粗。是真的吗?”
“是的。”
我一瞬间感觉十分不真实:他认识赫剌克勒斯和忒修斯。认识还是孩子的他们。
“我想让你教我。”
喀戎严肃的脸柔和了下来。“这就是你被送到这里来的目的——好让我可以把我所知教给你。”
在傍晚的阳光里,喀戎带我们穿过了山洞边的山脊。他给我们看山狮的窝都在哪里,让我们可以游泳的、被阳光烘暖的缓慢的河流又在哪里。
“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洗个澡。”他在看我。我都忘了自己有多脏,沾着汗渍和路上的灰尘。我用一只手捋了把头发,摸到了里面的沙粒。
“我也洗,”阿喀琉斯说。他脱下了他的长袍,不久后我也跟上了。水的深处很凉,但并不会产生不适。站在岸边的喀戎还不忘指导:“那些是泥鳅,看见了吗?还有河鲈。那是鲤鱼(vimba:某种鲤鱼),再往南就找不到这种鱼了。可以通过那翻起的嘴和银色的肚皮认出它来。”
他的话语声和河流滚过岩石的声音混在一起,平抚着阿喀琉斯和我之间的任何陌生感。喀戎的表情里有着东西,坚定、平静、注满威严,让我们又变回了孩子,世界里只有这一刻的玩乐和今晚的晚饭。有他在身边,很难想起那天在沙滩上也许会发生什么。在他的大个子旁边,感觉我们连身体都变小了。我们怎么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
我们干净愉悦地从水中出来,在最后一点阳光下甩干头发。我在河岸边跪坐下来,用石头刮洗束腰衫上的尘土和汗水。在衣服干之前我都只能光裸着身体,但只要喀戎的影响力还伸展着,对此我没有任何想法。
我们跟着喀戎回到洞穴,我们拧干的束腰衫搭在肩膀上。他偶尔停下,指出野兔、秧鸡和鹿的足迹。他告诉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去捕猎它们,并且学会跟踪。我们听着,急切地提问。在珀琉斯的宫殿里我们只有严厉的七弦琴师父一个老师,或者珀琉斯本人,说话时还半打着瞌睡。我们对森林或者喀戎说到的其它技艺一无所知。我的思绪回到了洞壁上挂的器件,草药和医疗工具。手术,这是他用到的词。
我们再次到达洞穴的时候天几乎黑透了,喀戎交给了我们一些简单的任务——搜集柴木,在洞口的空地燃起火。火点着以后,我们留在火焰边,对逐渐变凉的空气里它们平稳的暖意感到感激。我们的身体已经感到舒适的疲惫,因为花了太多力气身体很沉重,坐着时腿和脚舒服地搅在一起。我们聊起明天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但懒洋洋地,我们的语句因为满足变得肥慢。晚饭还是炖菜,还有喀戎放在铜片上烤的一种薄面包。甜点则是浆果,伴着山上采集的蜂蜜。
火苗逐渐变小,我半做着梦闭上了眼。我感觉很温暖,身下的土地铺着青苔和落叶非常柔软。我无法相信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在珀琉斯的宫殿醒来。这块小空地,洞穴里面闪亮的墙壁,都比那个苍白的皇宫生动。
喀戎的声音出现的时候吓到了我。“我会告诉你,你的母亲带来了消息,阿喀琉斯。”
我感觉到阿喀琉斯抵着我的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我感觉到自己喉咙发紧。
“哦?她说什么了?”他的语气小心地保持着平和。
“她说要是墨诺提俄斯被流放的儿子跟着你,我不能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我坐了起来,睡意尽消。
阿喀琉斯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在黑暗里晃过。“她说为什么了吗?”
“她没有。”
我闭上眼睛。至少我没有在喀戎面前被羞辱,沙滩上那天的事没有被说出去。但这也算不得安慰。
喀戎继续道,“我想你知道她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我不喜欢被欺骗。”
我脸红了,我很高兴现在四周很黑。马人的声音听着比先前还要强硬。
我清了清生涩的、突然发干的喉咙,“对不起,”我听见自己说。“这不是阿喀琉斯的错。我是自己来的。他不知道我会来。我没有想——”我自己停住了。“我那时希望她不会注意到。”
“你这样做很愚蠢。”喀戎的脸深埋在黑暗中。
“喀戎——”阿喀琉斯勇敢地开口道。
马人举起一只手。“事实上消息是今天早上在你们到之前送到的。所以尽管你们的做法非常愚蠢,我并没有被欺骗。”
“你知道?”这是阿喀琉斯。我永远不会这么大胆地说话。“那你决定了?你会无视她的消息?”
喀戎的声音带着不悦的警告。“她是女神,阿喀琉斯,还是你的母亲。你就这么小觑她的意愿?”
“我尊重她,喀戎。但这件事上她错了。”他的手握得那么紧,即便在微弱的光线中,我几乎都能看到其中的筋腱。
“那她为什么错了呢,珀琉斯之子?”
我透过夜色望着他,肚子里抽紧了。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她感觉——”他颤抖了一下,我几乎没有呼吸。“感觉他是凡人,所以不适合做同伴。”
“你觉得他适合?”喀戎问。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透露答案的线索。
“是的。”
我的面颊变得温热。阿喀琉斯,他突出下巴,毫不犹豫地把话抛了回去。
“我知道了。”马人转向我。“你呢,帕特罗克洛斯?你值得吗?”
我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得。但我希望留下。”我停了一下,又吞了口唾沫。“拜托。”
一阵安静。然后喀戎说,“我带你们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做。忒提斯能看到很多过错,有些的确如此,有的则不对。”
他的嗓音又变得无法猜测了。希望和绝望轮流在我体内闪光、衰亡。
“她也很年轻,有属于她种族的偏见。我要年长一些,自以为看人更清楚。我不反对帕特罗克洛斯做你的同伴。”
我的身体因为放松而感觉空荡荡的,好像暴风雨刚冲刷过。
“她不会很高兴,但我曾经受过众神的愤怒。”他停顿了一下。“现在已经很晚了,是时候睡觉了。”
“谢谢你,喀戎大师。”(这是)阿喀琉斯的声音,真诚而有活力。我们站起身,但我犹豫了。
“我就想——”我手指扭向喀戎。阿喀琉斯明白了,然后消失在洞穴里。
我转身面对马人。“要是这样会带来麻烦的话,我会离开。”
长久的沉默,我几乎以为他没听见我说话。终于,他说:
“不要让你今天得到的一切这么容易就再次丢失。”
然后他向我道了晚安,而我转身进入洞穴加入了阿喀琉斯。
注:*so I flattered myself
直译是“我如此奉承自己”,大意是小帕并不认为会有人在乎自己的离去,因此说“发现我消失了”是在高估自己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