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豉莜麦 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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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豉莜麦

杨蓉
莜麦菜,雅号‘凤尾’,属菊科,叶大且嫩,色绿而脆。乡下自家的菜园子里经常会植上三五小垄,夏时长的郁郁葱葱,摘来些许切成小段儿,焯水后,佐以葱花,蒜泥,麻油凉拌,吃着既清脆又爽口,细细品,口味上稍稍有些野苦菜的奶汁香味儿,概此由原,故而得了个俗名儿---‘假苦菜’。
莜麦菜在乡下也就当个下饭的咸菜野菜的吃吃,一旦进了城,吃法儿就多了去了,可生食,可拌食,可炒食,可涮食。光炒食就做法奇多,有素炒,有荤炒,有各色油炒,有各种酱炒,有独立成章的,有异质混搭的。总之城里人就是有新创意,将个‘假苦菜’也能吃出个七碟八碗花样百出来。相比如上诸般,心下倒最喜用豆豉酱或豆豉鱼炒就的莜麦菜,盛在白瓷盘里,褐红的酱汁衬托着菜色鲜亮引目油绿诱人,更有粒粒豆豉墨玉般散落叶间叶底,寻宝似得夹一颗入口,咸咸的,鲜鲜的,香香的,好吃的不得了。如若再就着一碗白米饭,三五芥菜小疙瘩,
喜欢不是没有缘由的。人一样,菜亦一样。算来自己喜欢上豆豉莜麦菜是有一桩俗世因缘的,也算是过过千山涉过万水后的暮然回首一见倾心吧。有一年夏秋交接之季,谋职单位组织人员外出游玩,谁料所抵之处偏僻荒蛮,住宿简陋自不必说,三餐皆以炒土豆炖土豆烩土豆聊作果腹,几天下来,吃得众人眼泛白舌泛白肚泛白,以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终成了土豆疙瘩土豆泥土豆液了,实在无趣的很。看来人的肠胃愉悦度,会直接影响人的精神愉悦度,温饱思欲望嘛,说的一点不假,饥肠辘辘的人做什么也都提不起兴来。好在游玩到最后一日返程途中,忽而峰回路转的得遇一家当地所谓的‘豪华’饭庄子,一行人风尘仆仆,虎狼而入,围桌而食。记得桌面所上汤菜里就属一道‘豆豉鲮鱼莜麦菜’最有特色了,虽炒的稍显老了点儿咸了点儿,然却并不失蔬菜脆生生水灵灵的馋人之感。如此,接下去便是筷头如雨点噼噼啪啪密集而下,三五眼光景便见了雪白的盘底,及边缘上的淡灰色花样釉上彩。而今回想众相,那亟不可待狼吞虎咽的滔滔吃势,犹如千军来袭万马腾尘,那食入喉肠快意悠悠的忘我之态,亦像落难帝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腹饥肚饿时幸食了村妇的‘珍珠白玉翡翠汤’,终了,那僧多肉少余味缭绕的‘意犹未尽’之觉,恐是叫人至今深记久念不忘的症结所在。一定是。
豆豉莜麦菜中的‘豆豉’,是一种将黄豆或黑豆等豆类蒸煮发酵后制成的食品。据闻,可以直接食用,也可做调味品,还可入药。作为食物,似是古来即有,似是南方盛食。明人冒辟疆《影梅庵忆语》里讲,其爱姬董小宛‘性澹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岕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足一餐。’想来这董小宛定是个小胃瘦美人儿,一顿就吃那么一碗茶泡米,些许水煮菜,及几颗豆豉就饱了。真是难得。这董姬所食之豆豉可不是一般的豆豉,那可算是色,形,味,俱佳的食物,且是董美人不厌其烦亲自制作的。冒辟疆讲,做这豆豉,要将黄豆‘九晒九洗’,还要素手纤纤将洗泡好的黄豆一粒一粒巧巧的剥去薄薄衣膜,再加以各色精细调料,与酿制豆豉的汁水一起均匀细致的搅拌调和好才可,如此酿熟的豆豉方才豆行工整‘粒粒可数’,方才色香味特殊‘迥于常别’。冒辟疆还言,董小宛嫁给他后,不仅会尊上善下,还会红袖伴读,不仅会煮茶制香,还会插花赏月,除此外更是擅长烹饪技艺,除了会亲手做豆豉外,还会做花露,糖浆,会做腐乳,火腿,熏鱼,还会做可以笼在袖子里吃的像小零食儿一样的烘兔与酥稚。她做的花露色如花蕊,泽似琥珀。她做的腌咸菜‘黄者如蜡,绿者如翠’。听说现今苏,锡一带传说所谓的‘董肉’‘董糖’,就是当年董美人儿手里的虎皮肉与酥糖。如此而论,这小宛君可真是位德才兼备,色貌俱佳的美人儿了,想来这个冒辟疆有何德何能,尽有如此的口福与艳福,日日有佳肴入口,有美人在侧。然可惜的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董小宛与冒辟疆朝朝暮暮恩爱缠绵的日子统共过了九年,董美人就病体不愈红消香散了。这样貌德佳绝的爱姬死后,冒辟疆思心渐累凄凄怀想,自叹‘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遂以血泪和墨而作了《影梅庵忆语》以示凭吊,怎想得,那佳人与美食一经冒辟疆几近忏悔的笔调回笼润色,尽凭添了十二分的美意与深味,真叫读着的人垂涎不止羡艳不已,更饶着天下的‘食客’‘色客’们,无不想往,无不向往。其实细想想,那些个红袖添香插花赏月的事,终不过是才子佳人们的一些个富贵闲情罢了,若让那所谓的佳人生在眼下或贫民区,整日间匆匆忙忙上班,疲疲惫惫下班,回到家累的筋肉齐酥皮骨俱散,她哪里还顾得什么佳人的优雅淑女的风范,概就只想着赶紧脱掉两鞋的泥尘,光脚四仰在沙发里,歇歇的份儿了。再细数那些令冒公子字字句句里念念不忘的好吃的,终不过是些个居家过日子的家常炊饮饭食,现今里,谁家的主妇没个一招半式三五七道的看家汤拿手菜,纵然只是普普通通的西红柿炒鸡蛋,也会因时因地因人而炒出不同的风味与特色来,遗憾的倒是,没个什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给立书作传罢了。
‘凤尾’之于莜麦菜像‘小宛’之于董美人儿一样,好听,传神。‘董小宛’这个名儿不仅听着好听,也很耳熟。中学读书时班里有个男生姓董,本名儿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同学们都喊他的外号叫‘小宛’‘小宛’的。这个‘董小宛’个头适中皮肤白皙戴副近视镜,长的很男人很有棱角,不过那镜片儿下瞭人的眼神儿倒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媚劲儿,班里许多女生都曾被那眼神儿杀伤过迷倒过。另外,这个‘董小宛’亦有十足才子气,歌唱得有味儿不说,还写得一手漂亮的不得了的钢笔字,那字体矜矜傲傲又柔柔曼曼的,娟秀极了,细端,隐隐有着佳人埋首幽思的深韵。那三年,班里的‘董迷’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这位‘小宛君’却似不解风情,亦有坐怀不乱的执念,暗地里一直钟情于班级的团支部书记,总偷偷写长长的情书给她。那些情书我见过也读过,用词朦胧语律柔软不愧才子之笔墨,不过相比,我似乎倒更喜欢那些字,曾悄悄的模仿过好多。
黄昏漫上来,白米饭,豆豉莜麦菜做好,和那个缔结婚约的人摩肩共食时,说书一样抖落出此‘小宛’与彼小宛的历历情事,借以下饭,倒觉可口,自诩不比那董美人的‘董糖’‘董肉’‘董豆豉’差。真的。当然终了亦不忘对他重申,那团支书记真不是我,是我蜜友。这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