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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救  杨四海

(2014-03-15 16: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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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知觉·随心所欲

呼救 <wbr> <wbr>杨四海

呼救 

 

□杨四海


这样的呼喊声,发生在水面上,是意识到死亡在逼近,它充满恐惧和绝望,而且凄厉至极,伴随着拍打水面溅起的浪花,被剧烈晃动的水光照亮,是某个生命坠落于水底之前,挣扎着想要返回人世的期盼。在大海、在河流、在湖泊、在水库、在水塘,那是溺水者拼尽一生气力,向他认识或并不相识的那些人,喊出的最后一个请求。

  在这座江边城市,我相信有很多居民和我一样,都有过这样经历,那就是不止一次地耳闻目睹过一些游泳者,或途中渐渐体力不济,或遭遇到巨大的漩涡,或身体某个部位突然抽筋,恐慌中,划水的姿态瞬间失之平衡,身体的浮力突然重于水的密度,手忙脚乱地一通扑打,被自己造成的涌流与浪花呛晕,最后没能浮出水面,将自己的性命终结在这条湍急的河流中。

  也有例外,另一些人的落水,就像是黑夜中某个魔鬼的驱使,又似乎是命中注定。他们当中,有可能是不听家长一再警告,忍耐不住酷热暑假的寂寞,抵挡不住水的诱惑,结伴偷偷跑到江边去玩水的懵懂少年;有可能是基于某种简单、或复杂的原因,忧伤或愤激到要告别这个世界,而去主动地赴死的投水者。即使如此,这后一种溺水者,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将要结束,那死去的决心,会突然崩溃,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仍然会发出“救命”的呼喊。

  在这些溺水者当中,也许有的人还是我们认识的,甚或做过我们的玩伴、同学、同事、邻居、朋友,如果他能幸运地逃过那场人生劫难,被一跃入水的勇敢者托起、推到岸上,与我们共同呼吸着今天的空气,许多年以后,不知道他是否还心存感激之心,想起给过他第二次生命的那个人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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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的呼救声,并非是那个溺水者发出的,它来自岸边的目击者。比如,我八岁半那年的某个夏日上午,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孩子王“猫子”的“长江水大,游泳更舒坦”的鼓动下,各自找到最合适的理由,逃过家长狐疑的眼神和盘问,来到那片杂草丛生的江滩上,顾不上正在搓衣洗被那群女人的张望、嘲笑、责骂,将书包、裤衩和鞋子堆放在岸边的一块青石板上,用手捂住羞处,一个个弯着腰,跑下江滩,纷纷扑进八月的江水里。

  我们选择的这片水域,在这个城市长江大堤西头,那儿,紧靠芦苇茂密生长的沙漠洲,与皖河口(支流入江处)挨得很近,地势沿着堤岸缓缓而下,相对平坦,游出二十多米,江水才及胸口处,这是我们经过多次观察,才确定的水上玩耍好去处。在这群伙伴中,那时我才学会游泳不久,因水性不及其他伙伴,被大我一岁的“猫子”分派看管衣物及书包,“猫子”说,书包放在了上面,里面装的是课本和暑假作业,千万别给水弄湿了,纸一湿就露了马脚。他还要求我,如果想游泳,只能在离堤岸十米远浅水里游一会儿就上岸。因而,当“猫子”他们游向远处,那个比我水性稍微强一点的“安豆”,也不敢随他们向水更深的地方游去。当他被河底上的“滚钩”钩住一只腿的腿肚子、痛苦地在水中踮起脚尖哭叫时,那个岸边的第一声呼喊“救人”的声音是我发出的。

  少年发出的呼救声,有如响亮的唿哨,尖锐地在江滩上空回荡,让所有女人都停止了对衣物的搓揉。她们看见了在水中挣扎着的安豆。随即,堤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呼喊声一片。我看见有个女人急得在跺脚,高声向“安豆”喊道,不要动,你叫鱼钩挂住了,一动,会钩得更深,放钩的渔船就在那头不远,有人去叫他们了。

  后来,有条鱼划子赶了过来,埋伏在河床上的那两只“滚钩”,最终被两位渔民小心翼翼地除掉。我还记得,安然脱险的安豆,他被闻讯赶来的外婆带到附近医院去打了破伤风针。沧海桑田,几十年过去了,无边无际的芦苇,已不在沙漠洲那个地址上疯野地生长;那片少年的江滩,如今已是水路与陆路运输建材中转码头,但时至今日,远去的呼救声,为什么会在我耳边再次回响?

  或许,我可以这样向自己解释,那遥远的呼救声,虽然事实上早已消融在岁月里,但因为曾经与那两只“滚钩”,偶然之间有了那种联系,因此,在那一声呼救出现之后的今天,渔具的“滚钩”,作为一种曾经存在的锐利之物,即使在我的回忆中,飘渺得有如虚幻,它却仍然能将那些往事“钩”起,再拽到我的面前,使我身临其境地回到了那个时间里,看见了少年的自己——由于那突如其来的灾难,而一脸的惊慌和害怕。

  去年同学聚会,安豆的话,仿佛是验证了我的这个解释。他说,现在我常常想起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想起自己人生经历中第一场劫难,竟是由于捕鱼工具“滚钩”引起的。他还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你吓得不轻,脸,像白纸那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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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上或堤岸上的那个呼救声,实际上,年年都会发生。然而,我至今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一个城市,或者乡镇,如果它的周边有着众多湖泊,或者濒临大海、濒临某条河流,这类死亡,是不是要比其它地方更为普遍和频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基于什么一种心理,而去有意或无意识地逃避或抵制这个事实。是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在这个江边小城吗?似乎有这方面的原因,却又没有这么简单。

  在江堤上,我常常与那些到江边祭奠溺水身亡的人们相遇。其中,七、八、九——这三个月份最多。他们大都是老人,但也有些人正值中年,却已是头发斑白、满脸沧桑,眼神涩滞地望着江面,黄表纸燃烧时的那缕缕青烟,裹着破碎零乱的纸灰,就从他们的脚下开始升腾、翻飞,然后,于风中吹散,堤上堤下,人们的呼吸里,到处弥漫着纸钱燃烧,化为灰烬后的焦香。

  记得今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在这个城市排水口处的那段江堤上,看见有人摆了一张小小的几案。那上面放着一个香炉和几盘果品,这让我有些诧异。因为在这之前,我还没见过有人在江边,以这种方式来祭奠溺水身亡者。当我从那小小的几案经过时,这种诧异顿时变成了惊愕,这惊愕源自香炉上方那张照片,她太像我少年时代某个同学的面孔了。恍惚之间,我想起那个眉眼俊秀的同学,在小学四年级时就随父母的工作调动,转学到湖南岳阳去读书了,那会儿,我只知道她外婆还在这个江边城市生活和工作。她离开的那年,还给班上同学来过几封信,并且在某一封信中要那个同学代她问过我好。两年后,小学毕业,我们分到了不同的中学读书,我便没有了她的音信。她少年之后是怎样的模样,我无从知晓,但这张照片上的脸孔显然不是少年的形象,应该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因而我不敢确定那个少年时代的同学,是不是这张照片上的人。

  我停下脚步,在离那张几案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暗暗地观察着这场祭奠仪式的主持者和参与者,他们只有三个人,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话说,都在默默地吸着烟卷,像是等待着那三柱香燃尽,我在他们脸上找不出与那个同学血脉相承的关系,他们的面部表情静穆,丝毫没有让人接近和搭话的机会。

  我放弃了想从他们那儿去证实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同学的想法。我觉得这种求证欲望几乎不能实现,因为在“证实”这一个人,是否是那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对话过程稍有差池,简直可以被人视为精神不正常,或者别有用心。但我还是希望他们祭奠的那个人,与我的那个同学根本没有关系,或者,仅与我的那个同学相像。即便是过于相像。

  这件事情过去了好几天,我的心里仍然憋得难受。冥想之中,眼前总是浮现烟雾缭绕中的那张照片。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上午,在我转身将要离开那张照片时,有几片树叶从高处飘然而下,其中有一片,硕大、轮廓柔润,叶脉透着淡黄色的那种明亮,它坠落的速度较慢,在空中悠然地盘旋了几秒钟,翻滚着擦过我的鼻尖,先是落到了那张几案上,像是要在照片面前停一下,然后,才又被微风刮落在江滩上。

  这些落叶来自我身边那几棵高高的白杨树。夏季过去,水位天天在回落,河床的边缘在裸露,从不惧怕洪水的白杨,一如往年,从上一个季节的汛水中,再次站到了秋天的岸地上。

  

4

  也许长年在水上工作的原因,我和我的同船兄弟,要比其他人更多地触及到那些“呼救”。而这样的“呼救”,虽是紧急,却并非仅仅是人类的那个叫喊,它们往往由船舰上的汽笛、旗帜、灯光,还有铜钟——这些器物来发出。

  “救生演习”的场景是真实的。地点的选择,在长江最为著名的浅险水道——马当,或者太子矶水域,但场景中的那个“呼救”者却是假定的,不幸“溺水”的那个人,只是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充气硅胶模型。在前甲板,我们将“溺水者”打捞上来,救助者右腿跪地、左腿屈膝,努力还原这样一个溺水现场急救步骤:努力保持镇静,将溺水者的腹部置于自己的膝盖部,然后适度用力,用手掌压迫或拍击他的背部,让灌进喉咙及气管内的水迅速排出;倘若溺水者呼吸与心跳停止,我们还要学会,如何才能完成正确的人工呼吸与胸外心脏按压抢救方法。

  然而,即使我们的操练,面对的是穿上我们橙红色工作服的充气模型,但那艳红的嘴唇及鼓起的胸部,由于过于夸张,使我们按压胸部的那两只手与“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无所适从、处于尴尬之中,只能是象征性地比划几下。分管安全管理的领导哭笑不得,他紧绷着脸,喊道,你们不要往歪处想!供应干事走遍各个大小商场,这个城市根本没有能够充当“溺水者”的男性充气模型出售。

  我们所要应对的那些“呼救”也有虚实之分。在长江航道、海事、水警等船舶单位,救生、消防、搁浅及船舶海损堵漏等演练,我们每个月必须至少进行一次。那几年,我也曾经以专职安全员身份,参加或组织过单位的工作技能测试。因为这些“应知应会”,是所有水上或岸上涉水人员,必须具备的基本工作技能。而这些技能当中,有诸多项都与水上的“呼救”有关,它们对于我们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是多么重要。

  比如,航行中,当我们听见船笛倏地拉响三长声报警声号,那一定是发现有人落水了;我们都会严格遵照预案,各司其职:船长向驾驶室发出立即停车或转舵指令,轮机长进入机舱值班,水手长升起红黄三角各半相间的那面长方型“0”字信号旗;当救生艇从下游方向驶近落水者的那一刻,有一只救生圈会在救生艇的上空,完成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准确地投掷到那个求救者的身边。

  在我参与或知道的海难救助中,“呼救”的信号,都与数字的“3”一再地亮相紧密相关,那是约定俗成的通用规范。它可以是听觉中尖锐的哨音:三声短,三声长,再三短声;也可以是视觉中三堆熊熊燃烧的火光、三股不断蒸腾的浓烟;还可以是遇难船舰电台发出的“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点划声;甚至还有可能是夜晚的水面上,某条民船上的手电筒,面对求救方向,打出来的那个S(三短)O(三长)S(三短)求救亮光。

  我这样想过,在现实的昼与夜之中,我们和别人一样,都有可能充当“呼救”或“救助”者,大家一致需要的,是求救者发出的那个信号,在求救与救助双方的听觉或视野中,更加响亮、更加鲜艳耀眼。

这显然与我三年前看过的电视剧《风声》不同。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寂静而又悲情中的裘庄,红瓦坡顶清水砖墙,老是出现在色调灰暗的光影中——哦,这当然是导演和摄像师所要强调的那个氛围。当有人潜入通往裘庄的秘道,在那面塌方墙壁的缺口处,悄悄用一面镜子的反光,向对面楼房那扇窗户发出具体营救时间信号时,软禁在此处的汪伪司令部译电科长李宁玉,手上的那只本来是倒水的盘子,立即成为了诡秘的传送应答工具。我注意到她的手真漂亮,那只敲击发报机电键的手指,白皙,且修长,“嘀嘀嘀,嗒嗒嗒”地在那只盘子上,敲出她想要告诉对方的暗语。我固然不知道她发出的那一串信号是什么句子,但我喜欢那只盘子发出来的瓷器声响。可是我又有疑惑,发报不是用一个手指吗?这位漂亮的女特工怎么像弹琴那样,用了好几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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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开我的手掌,不用仔细观察,我也能肯定这只常常要握住缆绳的手,不会将一只瓷盘弹出悦耳的音律来。哦,对了,其实我想讲述的,还是我们那些并无传奇性质的呼救。它们与那只美丽的手没有多少关系。如果非要找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它们之间只与同样是“营救”的这个词汇有关。

  那个求救者或许至今没有忘记,五年前那个夏日的天空,对于这样一艘航船是黑色的。其时,汛期的江水,浑黄而湍急,甲板在剧烈地上下颠簸、来回摇晃。此刻,进江海轮“太和号”航行至火车轮渡码头附近水域时,突然发觉主机失灵、锚机同时发生故障。无法抛锚固定、失去动力控制,随水漂流的这艘近两千吨级的船舶,面临的是船毁人亡的危险。而此时,更加要命的是,惶恐中的太和号轮,在发出呼救信号时候,其动态船位距离芜湖长江大桥仅两千多米。

  船载电台(甚高频无线电话)紧急救助的呼叫,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在空中呼啸。那时,没有人看到,太和号桅杆上空,有几只白色鸥鸟慌张地在盘旋。接到前去营救指令的是长江芜湖航道管理处宁道标201轮、206轮、209轮,它们应答完毕后,即刻驶离码头,飞速驰往事发水域,于接到营救指令12分钟后的16:44,终于在距离大桥900米处,将那根粗重的缆绳抛向太和号轮。

  那根缆绳牢固地系结在呼救者和营救者的缆桩上,一起船舶碰撞大桥恶性海损甚至是海难事故,最终在那根粗重的缆绳面前终止。失去动力的太和号安静下来,它就像是闯了大祸的大男孩,一声不吭的,被我们那三艘航道船送往江芜船厂码头,等待机械工程师和工人们的检查修理。

  也有的呼救,并非不可抗拒因素所致,它由于某些人的无知或利益驱使,不听海事部门禁航警告,在恶劣气象即将到来之前,满载着超吃水线的江沙或其它货物,侥幸地继续航行,使浓雾、飓风、暴雨——这些自然现象,也成为了海难或海损事故的制造者。当我回想起2009年6月5日午夜飓风袭击之后的那个场景,至今还心有余悸,总是听见有一只软弱无力的手,在敲击翻扣在江面上的那艘货船舱壁。我想,如果不是我们细心,谁又能料到,半浮半沉在江水中的2000吨级货船,竟翻扣着4个还活着的人。其实我并不想具体地去复述那次搜救,但我还是想说,那次搜救,仿佛是神明在显灵,我们用了整整四个小时时间,终于以顶推的方式,冲滩成功,将遇难船只搁浅在那片平坦的浅水中,最后用气割设备在船底割出三尺见方孔洞,使被困长达19小时之久的4名呼救者逃离了死亡。

也许,死亡向来处于生者视野中,救助者与呼救者也历来存在这样一种对应关系:当我看见求救者从死亡的黑洞中逃逸,天光不动声色洒在他们那张曾经绝望——此刻却已是平静的脸上时,我恍惚觉得,得到神的旨意,我们去救赎的那些人,仿佛就是我们自己。

 

6

现在已是冬天。漫步于江堤,或站在甲板上,许多次,我都惊异于这水上的呼救,始终伴随并穿越着我们的经历。如果将这些回忆中的“呼救”串联在一起,它们就像是那根又粗又长缆绳上的一个个水手结,虽然饱经风浪、又湿又重,却很结实——结实到可以牢牢地系住我的那些“呼救”与“救助”。

如果把这根缆绳,系结在岸边码头趸船的缆桩上,我想,凛冽的北风会将它刮出唿哨声……

 

2013.12.7,一稿

12.8,二稿,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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