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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里面空空的没有罪犯

 

 

国志峰在我国的黑龙江省，写诗已经十来年了，不知道各位看官读过他的诗，注意过他没有。他是一位低调、不事宣扬的诗人。他的诗一如他本人，他似乎找到一种貌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状，平淡中见奇崛的诗歌写作门道或秘诀。这实在像一门手艺，需要耗费大量心思，就像“在大雾之后看见开花的对岸”，就如同他所做的，把圣经古兰经和禅宗三经放在一起读——“方丈每周都要下山两次，带回茶叶和几个熟人”，诗歌处处是生活的一个个截断面，思想就放在触摸可感的层面上，完成一次次顿悟与开释：“朋友们到对岸去了”，“阳光照在青草上”，“哭声还没响起来/这会儿安静”，“高七敲打牛头骨的声音/在西城村回荡/父亲把一小盆头肉/端进厨房”。诗歌从想象也即小说诗化的方向上展开，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有不那么确切却又细化到可以描写光线明暗变化的内容。

 

有人要命名小说诗，或诗小说，其实我早于数年前就已名之，国志峰写出的诗即是有代表性的小说诗，只是它更小，更节制，留有更多空白与余韵；只是国志峰无意挑战中国诗歌圈子里普遍存在的诗歌威权，仍然淡然、安静地享受写作诗歌的乐趣，在八月的广场上想你——“想着想着就想起那辆/警车，里面空空的没有罪犯”。也许我们心里潜藏着一个罪犯，但早已疏散了采取行动的想法，早已与生活达成了和解——通过构图、情境、及小小的动态，在不经意间，就已将酝酿成熟的情绪缓慢无声、安全地释放：我们不囚禁思想犯，我们不动用强制力，我们不向世间索赔我们的各样损失。

 

湖北青蛙

2013-3-12于兴化植物节

 

 

 

 

国志峰的诗

 

□国志峰

 

◎江湖

 

 

关于江湖

说实话我只喜欢这个字眼儿

人在江湖又能干些什么

顶多是打家劫舍无恶不做

顶多是行侠仗义穷馊馊走遍大江南北

人在江湖飘

顶多是抱着单衣睡在船里

顶多是运气好些

在大雾之后看见开花的对岸

 

 

 

◎秃瓢时代

 

 

三年级翻墙偷看过一次电影，五年级

又偷看过一次，不同的是

三年级那次伤了脚骨，朋友们

放弃电影送我回家，我能想起

背我的兄弟是个秃瓢，但想不起

是哪个，只记得他的脑袋有些晃眼

在冬天的阳光下，仿佛结着冰

 

 

 

◎日升月落

 

 

太阳升起来月亮

不一定要落下

有时他们同时在天上

在清晨或傍晚

这点常识想必你也曾遇到

那年我坐在湖边

同时看着西边的太阳和东边的月亮

我看见湖畔，杨柳

湖面上几只鹅

随水波轻轻摇晃

静谧，安详，长脖子的肃穆

从不懂得什么叫悲从中来

 

 

 

◎金刚

 

 

后山的果子

飘满枝头，香气

漫山遍野

沙弥撒水，扫径

拄帚发愣，阳光好的

时候，安稳地午睡

方丈每周下山两次

带回茶叶

和几个熟人

夜里秋蝉寂静

花朵随意凋零

 

 

 

◎火车

 

 

在一座城市

在另一座城市

这肯定不同于

在两座城市之间

你看看窗外的河北

看看窗外的江南

你沉默着从车头走到车尾

这肯定也不同于某个下午

你靠着小站的栏杆

你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踩一脚

然后走开

 

 

 

◎北京站

 

 

午夜的寂静的站台

扛行包的人从

硬座车厢涌出

在他们之后仍将是

寂静的午夜的站台

他们默不作声快步走着

他们穿过明亮的灯光进入

地下通道。先是

脚，大腿，腰

接着是脑袋，行李

和抓着行李的手

他们很快就消失了

 

 

 

◎阳光照在青草上

 

 

当我们上了公路

右转

就看见他卧在

路边

卡车停在不远处

他自己的车子

已经变形

事故应该刚发生

不久，那时我们应该

刚刚出发

我无意停留

匆忙中看一眼他的

板儿寸

他的妻儿

亲戚朋友

还没赶到

哭声还没响起来

这会儿安静

他老老实实地爬着

旁边有些青草

 

 

 

◎八月

 

 

一辆警车沿着路边开过去

里面空空的没有一个罪犯

我在热浪翻滚的广场上

想你。也只是突然间想起你

就开始想你

仍然有人在炎热的天气里

放风筝，把我的视线牵到天上

有时我也低头看看来往

的孩子，等他们走远了

再继续想你

我在八月的广场上想你

想着想着就想起那辆

警车，里面空空的没有罪犯

 

 

 

◎吉它手

 

 

他坐在一只凳子上

低头调弦

屋子里没有别人

音乐注定要成为

这个下午的一部分

他反复练习两种

复杂的和弦

他想把它们混合在一起

用来配合一种若有若无的

哼唱

远处驶过一列火车

并且拉响了汽笛

他知道那是长长的

汽笛的开始部分

他突然按住琴弦

望向窗外

一棵树的影子正从窗子西侧

慢慢斜进来

窗子旁边的桌上

放着一杯水，一只打火机

和一个空烟盒

他感觉到一种

最为细致的安静

正从琴弦上散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再一次拨响琴弦

汽笛才跟着响起

 

 

 

◎抒情曲

 

 

过分的安静让我无歌可唱

我背靠一棵树望着另一棵

一想起你远在天边再也不能相见

哦，乌兰巴托

 

今天早上一只蚂蚁偷走了我的

面包屑，我一路跟踪

直到它把面包屑拖进洞口

想起你远远的站在天边

哦，乌兰巴托

 

有叶子还青青的就落下来

同样青青的草爬满山坡

有只鸟跳到我的脚上又跳下去

再也不能与你相见啊不能相见

哦，乌兰巴托

 

湖面上有微风吹过

我在午后的花香里倾心睡眠

想起以后的日子里我将慢慢的

把你忘掉，哦，乌兰巴托

 

哦，乌兰巴托

我不知道那座城市和我想你

有什么关系，可是我那

难以言说的寂寞

乌兰巴托啊，乌兰巴托

 

 

 

◎夕光记

 

 

朋友们赶到对岸去了

 

我仍然在一片酒意里

难以自拔

浅黄色的阳光洒向河面

又洒向我

我向前走，沿着河岸

远远地，和我的朋友一起

 

我的朋友们远远地沿着

河岸，和我一起，向前走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又洒向河面

他们在各自的酒意里难以自拔

 

不得不更慢一些

由于两岸由于

平缓而浑浊的水流

阳光更暗了渐渐填满山谷

 

 

 

◎麦地

 

 

麦子早就收走了

零星的麦叶在阳光下卷曲着

年轻的父亲从远处跑来

张合着嘴巴像是反复

喊一个名字

母亲猛地把红头巾

和叉子一起甩在地上

转身跑向父亲

那条河无声地流着

他们在两岸同时转弯

迈着听不见的脚步在秋天的

风里越跑越远

这时我在哪里

我正在翻越一个垄台

我尽量弓起身子

以免被锋利的麦茬划破肚皮

 

 

 

◎杂货店里的女人

 

 

每天早晨她准时

打开电脑

顾客们很熟悉了

他们直接走向要买的东西

把钱放在电脑上

 

想不出一句要说的话

单调的生活使她

终日荧光闪烁的眼角生出

细小的皱纹

她已经有些老了

 

每天傍晚

她准时关上电脑

用一根短小的条帚

扫地，从里往外

 

弯腰后退着扫

一绺头发从左耳旁

垂下在鼻尖前面划一道轻柔的弧线

这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直到屁股轻轻地

抵到门上，这时不会有人及时地

从外面进来

也不会有人走时把钱

放在电脑上

 

 

 

◎最后的春节

 

 

高七敲打牛头骨的声音

在西城村回荡

父亲把一小盆头肉

端进厨房

我在添火，我

不敢分辨那些褐色的

红的和白的

都是什么

父亲的鞋带

有些松了

在他的走动中

鞋带

慢慢变长

后来软软地

贴在柴禾上

只有高七，他在我们的

房子后发现了牛脑髓

空空的敲击声时断时续

那个冬日的下午

父亲的鞋带越来越长

直到母亲端来了糖水

 

 

 

 

 

 

 

国志峰，1978年生，黑龙江哈尔滨人。时释时道，飘摆不定。爱旅行，尚自然，生性懒散。写字十年，一无所获。

 

 

《知觉》2013年4月刊总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