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凯的诗 章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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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凯的诗
□章凯
星星索
从一个自我安慰到另一个自我安慰。
但远远不够。在远处,那明亮之光在
闪耀!星!听!它在白色的帷幕
繁积。有空敞才有堆积。
这延展的二维世界多么广阔!
从炽热,到冷却。
延展。步蚁般缓缓延展,默然有序的
将空间次第开放。而那新的星空!
曾是旧的黑洞!它终将抵达它的边陲。
正将抵达一只闹钟在遥远星球的鸣响。
坚定的,向下的鸣响。
而当遥远的新月升起,寒霜落下,僵死的虫儿
在清晨被染得雪白。存在而必致遥远。
必致人记起这些壮丽的背景:
巨大无垠的星空那无可比拟的漩涡中
诞生着怎么样的事物啊,它们不断地艰难无比地
消失。从那窄仄的乡野,星空垂注而下,
瞬间在村落中消失殆尽。如果我们有意,
我们将听到莫名惊惧的叹息,一声狗吠,
细蛾,在一两株草窠的枯黄里展露的最后舞蹈:
细蛾:飞蛾、蚕蛾、夜蛾…蝴蝶都再次化蛹。
那星空:那古老的燃烧的荆棘,不可触及。
狗
象狗一样理解生活。
仰观天象,俯察大地。
……而一切只凝于一点。
一切,
……从那一点唾液中滴落。
而那腑膛中吱吱叫唤的,
便是这世界最雄壮的序曲。
……从来不尝停歇。
如果一条狗沉默,
它将听到一切的喧嚣。而
霹雳将是……月上东方!
那宁静!那万树忽然长至天齐的宁静!那
幽明正将一切抛弃的宁静,
那宁静!既不更广阔,也不更偏狭,
正如一只狗理解的生活那样。
这由沉默、围攻、胜利而组成的宁静的生活,
肉体由蛆虫最后解放,展翅远飞。
当一只蛆虫飞向高空,每一只狗也就是
每一只苍蝇。
一样地组织规模围攻,既不更大也不更小。
五十四岁的假面鹦鹉
我的心脏(我无知的心)不行了。
仿佛有什么事会随时发生,
然而我一无所知。
——我爬了三十九级台阶,
巨大的日照,夕阳,朝阳,正午,
向我接近——越来越象一幅画,
越来越无距离地接近——
啊……阳台那儿曾出现过多少
我关切的事物啊。
“我太熟悉了!光亮出现——因时间的不同而原地行走。”
“你总是半途而废,小说,诗歌,家庭……”
“没有关系。我可以因此而羞涩……”
我可以耐受,巨大的
树冠,爬满
蚤虫,从我的梦中,
突然惊散……夜半,电视仍然开着,那
遥远的南美雨林里,五十四岁的假面鹦鹉
春心大动,胀着红脸,
扑扇着翅膀。那远无垠极的绿色海洋中!
我想翻坐起来,再看这稀罕物一眼,一百年之后,
我再也不能这样做——而且此刻!
我孤独!多么想拥有那只鸟儿……啊!它。
我想到垂死者的孤独
我们从不是在富足中也能保持激情的人。
我们的激情只能在苦难中绽放。
我们从谷底仰望林梢。
悲伤,这记事结
终被遗忘解开。
它将发出茂盛林中,鹧鸪始终如一的单调嘶鸣。
圣洁的,悲伤的,不能再悔改的
母亲!你将在坟墓的哪一端来迎接我们?
——没有一个人能使一个人的家国屈服。
他们仅屈服于垂死。
我们仅屈服于对垂死的恐惧的痛苦。
经历者说他们那时很坦然。
他们只身一人体会垂死
那孤独的坦然。当偶尔的机遇
使他们重返社会,
当他们讲述,都会突然激动,
在那关键时刻,他们都会将一个
垂死者的孤独,决然地推开。
爱
1
安静总是姗姗来迟……那折磨我们的
骄傲而贫穷的心,终于在劳作之后
回归本位。……那金子般的安宁!
那用辛苦换来的安宁!多么具体!
象是遥远的地方,一座钟撞响了世界。
安静!又沉重!
当我发现,我用疲惫的眼睛四顾,
清道工正扫除着永远的垃圾。
当我发现,我无能为力,只能用
鄙视来反对我曾经的努力。
而当日常生活,全都奉献给了虚假。
而当刻苦忍耐的心,一直都在弥补着这虚假。
而当爱,就是那为虚假而设的美,
我吻着你,我知道,你正考虑
如何进入这场景,
我也在考虑,你将如何全身退出。
而这一切,你比我更早已知道。
2
爱是一种判断。
很多时候,
在体内长廊里,
与你,同行。
有时走在你的前面,
有时落在你的后面——
在你休憩的时候。
但常常地,无论你如何
呼唤爱,爱都
远离你,如同
无论冬夏如何
交替,鸟鸣
都不能,成为一种
苏醒。
(献给 流行歌手keven kern)
遍及我们的国土
正义给我们一切,而我们
却时时破坏它。
因为我们鲜活的生命,
懦弱而虚荣。
我们宁愿在笼子中寻找意义。
那些冠之以终极、平等、自由,
甚至是,虚无的意义。
遍及我们的国土,都是
这些意义……只有爬上山岗的人,
他们带着镣铐,但一览无余。
当他们倒下,我们或许可以
在上面,埋上他们留下的国土。
广袤的大地啊!原谅我们
似乎曾看到丰美的田野,
流淌的河流,崇峻的高山,
并且,我们不得不用一些形容词来抒情。
原谅我们丢弃了那些高贵的抒情。
我们懦弱虚荣的生命,瞬间的鲜活,
也贡献了我们未来以及下一代的生活。
当然我们也有快乐,
我们的快乐,藉由他人片刻的温柔……而忽然发生。
一角
那时,我的朋友们在忙碌。
要是一直没有人来打扰的话,
日子过得微甜。
我们倾听着对方叙述。
仿佛潮汐又回到岸边。
我们的确老去了。
但那最重要的细节,以及
相互的思念
我们仍有力量找到它!
现在,点亮入棺前的灯盏吧——
想想你白皙仍然的容颜!
我们的另一些朋友,那么热闹的,
却回避着你火化后的样貌,
神啊,他们活着,他们不忍,又害怕。
微风
怆然而至。
从水泊而起的风
对幸存者时时
造访,
这明晃晃的揭露
使痛苦之中的快乐,
如同肥沃的稻田,忽然地
发出不明不白,哗哗的响声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痛苦,
而那些使痛苦在上的,不可道明的甘辛,
历经检讨,也依然高高在上;
如月,明晃晃,高远,时又
怆然而近。
椋鸟在东
选择分开了它们:椋鸟与椋鸟。
隆起的山岗,仿佛是自我的主人,
不断地复制着一年的树木、花草。
每天,它们都又重新回到土壤里。
如落下的雨滴随时发出海洋的颤栗,
山岗随时发出泥土的味道。
交缠在一起的枝蔓,我们,
都浸在其中。我们从黑夜而来,
我们整夜不去。增加的椋鸟啊,
轻盈地落在四面八方。
选择分开了它们:椋鸟与椋鸟,
那飞翔多么持久,那鸣叫,
显露出沉默的秘密。秘密吐出,
又收回,看伏起的最高处,椋鸟在东。
清晨的巨大的彷徨时刻,已被骄傲地抹杀了。
缓慢的静穆
缓缓地爬上山巅。
人迹罕至。团云汤涌。
丢弃相关的物什吧。
天赐衣食,苦赐甘适。
但愤怒,来自那一面真正的咆哮,
依然存在。仿佛就发源于这片刻的闲憩。
仿佛我们生命中所有的美也发源于这闲憩,
以及闲憩中缓缓达到的静穆。
一年蓬
尽管我们踏于其上,
但惟有大地能包容。
每天的第一道阳光
由它赏且尽得。
不与我们半点。最后一道也是。
那我们够不到的景致。
神秘的事物:没有你们
我们该有多么孤独。
那孤独的事物,没有你们
我们该有多么动荡。
而我们通过什么,
才真正和他们联系?
三餐一宿。又看
白云高耸,麦苗青秀。
悲伤
悲伤是怎样攫住我?
使我如长眠般安静。
又如初次发现自己。
象死海般,在心中升起我
周围的一切暗哑之物。
一切暗哑之物发出巨大的声音,
它再次拨响痛苦之弦。
一如我不能觉察的呼吸,
丧钟般鸣响我仍然生长的心,
我的灵魂!怎样的风帆,
才能在已经消逝的大海中平稳地航行?
无论暗哑之物多么繁盛,
如同明亮的月光每度升起,它知道
阳光在哪里,它知道如何借取它的光芒,
当翌日不能在此时来临。
短暂的幸福
我正写下了什么?——
大海沸腾,是它——
捉住了每一个投海而死的人。
事实上,人们对身体的爱,
终将成为最高的爱。
但如果,它惊醒另一具身体对爱的渴求。
它使另一具身体发出这样的呼求,
它们就自由了——短暂地,自在了。
异乡人
清凉的天气:令人颤抖的云,
蛰伏的行人:那一团团微小的火。
生活也只能从抑郁中找到快乐,
仿佛只能从煤矿才找到的黑色金子。
流失的时光,让我们从中体会到片刻的快乐。
所有无名的我,立刻从四面八方赶来。
这些徒劳的陌生人,难以抑止地流下,
坚守秘密、又非常孤独的泪水。
静止
我站在现在回望,过去
那么突兀而又坚固。
当七月,当频频叫唤的候鸟儿还在,
它们却早已是即将远去的风景。
每年都是这样。当酷夏
渐渐温柔,渐渐放行那些
老之将至的事物一一回归,
而显得可亲。
我们从大院的前端走到后端,
只剩下疏阔的几株杉树。那
又是什么,还在那儿让我们思虑?是什么,
使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穷人儿,
在心底忽然发出枯槁的思考的呼求?
“——是什么发出这巨大的声音
是身体吗?当身体刚刚老去。”
“——每当有乌鸦憩息时,那广袤的大地,
就从未因高楼大厦而丧失过分毫。”
“——杉木的果实从明亮的光线中坠下,
除了目光,还有什么能紧紧跟随?”
“——现在,我安眠、读书,满足于
同世上一切坏人儿诀别。”
“——过去就是静止。”
听曲
半夜是危险的。至少心理上如此。
不害怕又能增加多少份量。
从个人的认知上,这又减低了信任感。
黑衣人融入不了夜色。
他无力推动固定的景物。
白天它们嘲笑不止。
他的思想浮升起来,
他的技艺仍在那儿,
没有长进,也没有退缩。
重叠,就是常景。
又一次陈旧起来了。
偶而,这半夜,斯拉夫舞曲第5号,
带着演奏者的艰辛感受,
到了我这里,我现在或者也有希望,
不长进,也不退缩。
咸
那月亮不曾在城市上空舞蹈吗?
但它满布空洞。
纯粹,或者说失去细节。
宛如一只狗突然
躺回巢穴。宛如夜鸟盘旋
风暴般的沉默,暗示
有人将泄密。明黄色的
月亮在城市上空舞蹈。
押解人提前启程。他渴望早些完成任务。
一个人,为人间事划上句号。
“潮”
你还有什么?“…”。“歌唱…”
“…”。“歌唱…”“继续…”。蹩脚的错误。
生活,在你的境遇之外。
在一张沙发上置于一生。
夜以继日,
椰枣长出了刺,
在向你告别。
一次又一次,发出可爱的沙沙之声。
裸体,一列急驰的火车。
章凯简介:章凯,女,1969年生。安徽合肥人。2003年起写诗歌,发表于文学刊物与网刊。
《知觉》2012年12月刊总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