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的散文 杨四海
(2012-08-24 17: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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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舍的散文
□杨四海
阿舍的散文,肯定不是那种至今仍然常见的文以载道、性灵闲适的作品。我觉得,她的散文书写,不仅奋力,而且是有“野心”的,这表现在她对以往大众审美趣味及阅读习惯的强烈漠视、甚或抵抗与反击。具体到她的这几篇散文,我总有这样感觉,或许是因为她那种近乎“呓语”式的语境(她这种“呓语”和“呓语”相关的词汇,如幻觉、迷惑、迷狂、迷茫等等会经常出现在她的散文中,在此文不予展开评论),使部分读者的阅读有了阻碍,但阻碍并非就是阻止,它仍是一种有条件的阅读进入,是要求我们的阅读付出一些气力(包括重复阅读),就像是告诉这些读者:我身体的“疼痛”只能以这种方式被我感知,却有可能不被你全部感知,然而,即使这样的读者,仍然能够从他们的阅读过程中察觉到,她所触及的对象,无一不与她内心的那个世界紧密联系着,它们其实就是作者心理暗流涌动的结果,有着内在的、质的、主观的属性。
如果稍许注意,就会发觉阿舍的散文叙述空间是摇晃的,起码是不稳定的,置于其中的物事总是随着叙述者的心理跌宕而起伏,事件纵向延伸时,常常呈现出碎片状态,作者(与前一个“叙述者”有所不同)从不将那些“事件”(事情)完整地演绎。在阿舍这个散文小辑中,也就这篇《锦秀大道》最具“故事”的完整性了,而且也颇具现实意义。但其“情节”走向似乎依然若隐若现地捉摸不定。从结构看上去,《锦秀大道》比起这个小辑的另外两篇要简单些:出现在那个叙述空间的,仅是那座城市里的一条主干道路(锦秀大道),和行驶在这条道路上一个叫肯白的人。作者并没有将那个违反行驶规则——“车驶出道路”的事件按照时间顺序叙述得善始善终,而是以第三人称视角,站在那个“事件”之外,从诸多碎屑般的“事件”(事情),叙述了一个人与一条路的关系。时间的物理属性在作者那儿变得不突出、不重要了,它只是“十三年”后的这个夏天的某个日子——一个由于“肯白先生出神过度,便有了意外”,他驾驶的车脱离锦秀大道的那个日子。这个日子可以被读者的我,视为一个点——即是叙述者讲述那个事件必然要发生的那一时。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意外”被肯白说成是车的故障造成的。这是他得以继续走在锦秀大道上唯一的理由。这个理由是不违犯行驶规则、是充足的,他才不至于因为这个“事件”的发生而丢弃“锦”字牌照,继续他的锦秀前程……
《瞳仁里的尖叫》的结构方法则显得相对复杂。它仍是以第三人称视角切入“火刑”事件的断面,但叙述者在切入那个事件之后不久,其视角便迅速转换为第一人称(从“火刑”第4节开始),如此,《瞳仁里的尖叫》叙述者的“我”,则取得了暂时的在场。作者也因此可以隐匿在那个“我”的背后而存在。
那么,那个叙述者“我”的背后的阿舍想做些什么呢?
1.因为叙述客体并非现实,她不以传统的情节模式贯穿整个叙述,而是用想像的方法,构成整个叙述,让“我”自由地进入她不可能在场的那个空间。
2.因为女巫获罪事件发生年代过于遥远——那个其时在场的“我”——被执行火刑的女巫女儿的心理状态不可能与作者心理状态同一,因而阿舍对这个题材的怎样处理(思考),只能退居在“我”的背后进行,以取得叙述上的更大自由与真实。
3.尽管《瞳仁里的尖叫》涉及的事件来自书写的历史,但它仍然不是事件发生的历史,在阿舍那里,它是可疑的。我至今仍然顽固地以为,散文首先应该是文学的,而不是文章的,作为文学的,而不是文章的书写者,阿舍要完成的,只是“我”内心所能够触及到的真实。它即使源于文学的想像,是一种假定在场而触及到的现实。
《瞳仁里的尖叫》由“火刑”、“我”、“母亲”、“死亡”、“天堂”五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勾连的部分组成,其中有的部分(章节),几乎可以被我有意识地打乱顺序来读,其语境表层所呈现出的,更是呢喃地如“呓语”一般,人物的直觉、幻觉中的痛苦与愉悦纷至沓来,迷药散发的那些植物香气,处处弥漫在“我”的周围——中世纪末期,是女巫被法律宣布有罪的时代(其文献有,1486年教皇英诺森八世颁布的通谕《最高愿望》等众多法律法规,但该部法典为大部分欧洲国家采纳,是法庭追究、审讯、判处巫师的标准),猎巫运动遍及整个欧洲,而“我”正是那场经久不息“猎巫运动”极刑的牺牲者,“我”不仅已失去母亲,而且将在痛失祖母与母亲之后,义无反顾地主动赴死——于黑夜中,将点燃那座与母亲、外婆共同住过的小屋。我想,要真实地呈现其时在场的“我”——女巫女儿心理状态,及影响这种心理变化的环境自然是困难的,但我这样以为,在阿舍散文那里,“真实”不会窒息她的想象,想象本就蕴涵了非实在性,蕴含了超越现存观念的可能。
而《沙漠或梦想》或是阿舍散文写作上的一个深入。天空(空间)下的沙漠被作者明确地置放在过去时与现在时两种状态中,叙述者的观察不仅可以在想象中发生,也是思考的结果。与《瞳仁里的尖叫》比较,《沙漠或梦想》由于现实生存状况的介入,想象的成分要所减弱,但想象仍笼罩着整体叙述,且叙述的节奏也因思考的叠加而紧迫了。在《沙漠或梦想》中,时间——尤其心理时间得到了阿舍的充分注视,其注视的姿态是回顾,自回顾中确定空间中“现在”的那些物事。因此,“我”可以确定:对于沙漠,及沙漠中的物事(苍鹰、鱼、红柳、两个被“我”命名为白痴的人及他俩的所为等等),“我是一个闯入者”,正因为是“闯入”,“我”将再次“离开沙漠”。事实上,面对沙漠,或者其它,如大海、河流、山脉等,任何这种“闯入”与“离开”都是一种必然。它反观了作者内心认知的现实。它们毕竟有别于日常生活中那些酸甜苦辣,它们的存在方式,并不依赖于是否被我们体验而存在——并存在下去。
《沙漠或梦想》与《瞳仁里的尖叫》一样,其叙述仍不是情节始终贯穿的那种,甚至显得更为随心随心所欲地枝蔓横生,作者对全神贯注的那种写法似乎抱有敌意,她甚至没有标明那些“我在沙漠”那个大事件之下,诸多小事件的发生具体到什么时间段落,但众多“小事件”的搁置却又有具体的(空间)地点。这就使她所叙述那个时间与空间没有界线了,想像之虚与现实之实也因此纠缠不清了——这都显示出阿舍散文写作积极的思索和对这个世界的审视。
对于阿舍,她那个“世界”的真实,自然不是物理的“还原”与“再现”,不是我们生活中“客观如此”的真实,而是复加,并渗透了作者书写过程中的那种感知、顿悟、反思、思考的真实——它们正因为异于现实生活的真实,才呈现为文学的真实。
读了阿舍这几篇散文,我一直处于犹豫之中,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给阿舍的这些文字一个准确的评价。其实任何一个评论者都不敢说他的评价是绝对准确的,因而我这个的评论是否“准确”也就不重要了,如果哪位作家的作品被众多批评者认为是“测不准”,读出了更复杂的含意,那才是文学写作的幸事。阿舍散文毕竟要面向所有愿意读她作品的那些人,人们怎么去读,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无须隐去自己的想法,畅所欲言地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知觉》2012年7月刊总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