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 梅苑清风
(2012-07-20 09: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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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
□梅苑清风
许是因为知道我喜欢青花瓷,朋友从景德镇回来,给我带了一套青花瓷餐具。满心欢喜地抱回家,灯光下,迫不及待地打开精致的包装,一层一层剥去餐具上的包装纸,一件一件拣出来叠放在餐桌上。灯光映着每件餐具上的青色花纹,发色青翠,瓷胎温润、通透,拿起一件便让人不忍释手。盘底、碗底一朵青荷,因风摇曳,几片大小不一的叶子更是因风而卷了一边,几杆疏竹,仿佛是月光下的影子,疏落有致。碗底而上,是隐隐青灰的牡丹,丰满、喜气,又不显得喧宾夺主,碗口兜转一圈青色缠枝莲。流畅的线条,细腻、柔和的笔触,使每一个图案都显得生动无比,透着古朴、简约的风格。想那制作的匠人是怎样用心地画着这些画的呀!听说,瓷器上的图案都是匠人用笔画上去的,画的过程中画笔的走势必须流畅无涩。我总有些不信,制瓷的匠人怎么可以画得如此之好?莫非每个制瓷器的匠人,都是一个顶顶出色、画技炉火纯青的画师么?转念一想,青花瓷器,不就是一件艺术品么?一个匠人便是一个艺术家,又有何可疑惑的?
我是喜欢青花瓷的,我的喜欢却并非来自那些著名的元青花、明青花、清青花……那些离我们太遥远,只可远远欣赏,远远地听到与她们有关的点滴,却终是太远,而我喜欢的青花来自于生活中最本色的回忆,最贴心的相伴。
小时候,乡下的生活是清苦的,每天碗里的食物皆是如今人们都不屑于入口的粗粮,尽管贫穷的日子里由不得挑食,由不得人不吃,但总觉寡味,只是那盛着食物的碗,让我觉得那些清贫的日子里总还有一些生动的颜色。与如今精致的餐具相比,那时的餐具够简陋的了,但是那些有着青花的简陋食具却是让人欢喜的。那时,我所生活着的乡下人家所用的餐具不过几种:大碗,中碗,小碗,调羹。普通人家用的大碗与小碗除了样式、大小上有所区别外,都是在碗口的外沿有一圈蓝边,除此外便再无任何一丝别于瓷胎本色的颜色,便是那瓷胎,用现在的眼光看,也是粗砺不堪的,中间总杂着黑色的杂质和白色沙粒状的粗糙。大碗小碗如此,却不知道为何中碗却总是费了一点心思的样子,普通的中碗,尽管也上过薄薄的釉或者干脆就不上釉,但却总是在碗的外面绘着疏落的蓝青玉米叶子的图案,在那些苍白的日子里,看着是让人欣喜的,而且连这种碗的名字也是特别:食饭碗。透着俗,透着粗犷,却是有种贴心贴肺般的温暖和朴实。
记得我家用的大碗就是那种简单的样子,而中碗却比别人家的要精细些,胎质也更厚实、细腻,图案也繁杂多了,除了蓝青玉米的叶子,还有各种蓝色的几何图形,布满碗的外面,那种蓝比之那种简单的中碗上那几片玉米叶子的蓝要纯正得多。而我家用的小碗却是我最喜欢的,形状也比那普通的蓝边小碗要好看得多,敞口,碗沿是一圈蓝色几何图形,碗底被三个同心圆圈住,中间四朵缠枝莲,碗体是布满了一个个米粒状的玲珑眼,对着灯光,可以看到玲珑眼中透过的微光,自然光下,也总泛着青悠悠的蓝光,非常漂亮,我是长大后才知道那种碗是有名字的,叫“青花玲珑碗”,漂亮的碗,好听的名字。
家中姐弟三个,吃饭时总抢着要用玲珑碗。每见我们吵闹,母亲便要呵斥我们,我知道母亲心疼那些碗,总怕我们争抢中就把碗摔了,想那碗必是花了不菲的价格才买得的,普通人家不舍得在餐具上多花钱,不知为何一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母亲却肯花不菲的钱去买那时被人看着总是奢侈的餐具。如今,偶尔与母亲一起闲话家常,坐在母亲旁边,看着母亲的一头华发,粗大的手指关节,以及那脸上沟壑的沧桑,心中总是暖暖地疼,那时的母亲,她的内心也曾经雅致过,她也曾经对生活有过许多美好的期待呀!
那时的孩子多顽皮,纵然珍爱,纵然小心,摔破碗也总是难免的事。碗里的食物尽管粗粝简单,却总喜欢端了碗在外面东逛西逛,哪肯在桌前好好坐下吃饭。端来端去,总有摔破碗的时候,那时贫穷日子里心力交瘁的母亲脾气并不好,这个时候,我们总逃不掉母亲一顿责骂。记得我曾经因为摔破碗,到天黑透了还不敢回家,直到母亲的一声声呼唤中略带着哭腔时,才敢在黑暗中依着墙根慢慢挪进家门,但依然免不了母亲的一顿骂,母亲心疼那漂亮的青花玲珑碗,更心疼孩子,一边骂一边为我盛上一碗饭,我便一声不吭地流着泪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吃完,乖乖去睡觉。后来,摔破碗时不再躲在外面不回家了,趁着母亲不备,偷偷溜进家门,再拿一个碗,最快速度盛上一碗饭,假装神色自若地吃饭,然后怀着愧疚的心情卖力地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以期将功赎“罪”。我想母亲心里应该是知道我们的小伎俩的,毕竟那个专门放碗的平竹篮里的玲珑碗日见少了,但母亲却不再骂我们了,只是偶尔会听到母亲轻轻的叹息。
后来,我们都离开了老家,母亲也随着父亲在城里住下。记忆中,那种青花玲珑碗只剩下了两只。再后来,听母亲说,老家厨房里进了小偷,把那些锅都端走了,碗也都被摔碎在邻家废弃的猪饲料池子里。我总惋惜着那仅存的两只玲珑碗,依稀见得那黑暗的厨房里,弥漫的柴火清烟中,那些青花瓷碗,还泛着蓝悠悠的薄青色,教人心里温暖、踏实。
如今,在瓷器店里,青花玲珑碗依然是那样显眼,教人看一眼就能喜欢上。样式没有大变,只是碗口或碗底的图案略有变化,大小规格更多,玲珑眼的样式也更多了,除了原先有的米粒状,还有了浪花状、水滴状、花瓣状、桃形状、菱形状……价格比普通青花略贵些。尽管她依然是现代人的钟爱,我家却再没有买过青花玲珑碗,不是不喜欢了,只是有时因为爱着,却觉得更愿意远远地赏,远远地望,因这望,总是与拿在手里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这望,是让人心底柔软的。
青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东西,她可以在笔筒上、画缸上、笔洗上、花瓶上,亦可在餐具上、酒具上、茶具上……可以是山水,可以是典故,可以是虫草、花鸟,亦可以是人物……而她总是与瓷相依相生,温润如玉的瓷胎,或浓或淡的青花纹饰,清水芙蓉般的素雅,无论她以何面目出现于何处,总是让人眼底放光,从心底里喜欢。
清夜,于那老式建筑的院落中,霜菊旁,或是桂树下,或是几杆疏竹边,正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夜,一几,一藤椅,一壶清茗于几上,一盏青花在手,茶甘,人静,心亦如水,或还有菊香淡淡,或还有桂香浓郁,或花香皆无,仅是竹影斑驳于西窗,此时,纵是茶不醉人,人已兀自醉了。若此时手中只是一玻璃杯的清茶,那心境,想必是要大打折扣吧?原来,喜欢,只是心里很主观、很私密的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感觉。
青花瓷与酒,也是绝佳的配。那青花的酒壶、小巧的青花瓷杯,是宜于装清澈醇香的白酒的。而那青花瓷的碗,却可盛得家乡的糯米黄酒。母亲做的黄酒总是那样好,酒色纯正,入口甘醇,后劲很足。重阳节时做的酒,春节时喝正好。春节时,母亲总是用青花玲珑碗给客人倒酒,那桔红色的酒,亦是清澈明亮的,映着青花碗的玲珑眼,便有种梦幻般的美,酒的品性也显得温和多了,每在那时,我便会想,母亲,其实也是懂得生活的一个女子。
对于青花瓷没有来由的喜欢,或许还因为那一痕“天青色等烟雨”的意境。周杰伦有一首歌叫《青花瓷》,方文山的词,这个有着众多歌迷的歌手,我谈不上有多喜欢,然方文山的词却是极美的,第一次见到这首歌的歌词,便被那“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的意境深深感染。方文山的青花瓷是爱情的青花瓷,他赋予了青花瓷一种柔美、婉约、缠绵悱恻的韵致,与爱情有关,与江南具有某种相同的气质。我喜爱的青花瓷与爱情无关,她是生活的青花瓷,她可以出现在高雅的书房里,也可出现在普通的书房,可以出现在高规格的国宴上,也可以出现在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她总是与人贴心贴肺般熨贴,她是生活的。可是无论她出现在哪里,我依然固执地觉得她是属于江南的,她离着江南最近。我喜爱的青花是一位素颜的女子,从不张扬,却是恬淡安然,她,是教人安静的,那是铅华洗净后的淡雅脱俗,水墨画里的意境。那一抹天青色,幽而不寒,清而不冷,本是江南烟雨的一个美丽韵脚。无论她是爱情的,还是生活的,我只知道,周杰伦唱这首歌的时候懂了;方文山写这首词的时候懂了;匠师在瓷胎上用氧化钴绘出心灵的线条,再用高温烧制出来时,他懂了;母亲把用心做的糯米酒倒进青花玲珑碗的时候,母亲懂了;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也懂了,因为懂得,所以喜爱,多么简单。
看着面前的青花瓷碗,我想,前世,我是一个男子,青花便是我热恋着的一位女子;所以今生,我是我的钟爱;下一世,她又会在哪里等我?我只相信,若有下一世,我们依然会相逢、相伴,那便是心心念念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