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梅谭 衔杯 陈没落 宵鹤
(2012-05-21 13: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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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梅谭
□衔杯 陈没落 宵鹤
之一:衔杯的白茶
“此茶满身银毫,姿质如兰,色淡气清,只是不禁冲泡。”梅一边说,一边弹掉襟上残留的雨滴。兰花手,皂白披肩,冷静,淡漠,眉眼间透着一种迷人的轻蔑。筝音细碎,帘外雨潺潺。她突然拂过茶碗,指风过处,白茶颗颗竖立,一道寒光自碗中爆射而出,衔杯慌忙向右侧身,那暗器自左眼角擦过,墙上跟着一股白烟,悄无声息。
一滴血,落在茶杯里,如一朵盛开的朱砂梅。良久,衔杯按住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雨洗朱砂白茶泪”江南梅缓缓吟道。
“云酬缟素绿蜡杯”衔杯接道。
“如何是诗?”梅问。
“长空水泻,一掌风流”衔杯说着将手伸向窗外的雨中,接问:“诗与茶较如何?”
“琴箫一两,锣鼓三钱,聊以禅心,煎我寂寞。”
“既禅心,如何以杀?”杯问。
“如茶。”
“何为茶?”
“水煮江湖。”梅说完,又斟了一碗茶。
雨一直下,夜风吹动竹帘,一缕暗绿色的沉香缓缓漾起。江南梅凝神扇着火炉,滚水在茶碗里一圈圈浇着,素淡的茶叶像层层燕影在湖水里旋转徘徊。衔杯点燃一根烟,向沙发里歪了一下,顺势把火柴弹向空中,那红色的火焰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在茶台边一卷书上,书稿“腾”地燃了起来。衔杯抓起书稿扔向窗外,跟着这道火光,江南梅鬼魅一般飞了出去,皂白的袍子扫出一片气浪,千万片白茶如夜晚盛开的昙花在气浪中悬浮着向衔杯袭来。衔杯一剑劈开那昙花大阵,跟着跃出窗子,远方不知何时盛放着一株银色的海棠树,那粉雕玉琢的海棠如夜雨中的一盏水银灯,凄艳明媚盛大妖娆。江南梅手执一把红泥茶壶静静站立在树下。漫天的雨混合着漫天花瓣在树上层层旋转,在那轮回的轨迹边沿,悬挂着旦角凄怆钢劲声腔——
落幕时我错过戏剧戏剧也错过了我
有谁明白,那是袖底一缕秋风
还是秋风中一朵绚丽的海棠?
昔有花妖,住在戏文里的湖山石畔;有狐妖,隐在书生的笔墨句读间;茶妖倦卧于红泥火炉边沿,把煮淡的江湖书写在人们唇齿之间。
苍山流黛,夜雨茫茫,衔杯双手握剑,目不转睛凝视着独自起舞的茶妖。茶妖江南梅氏提着壶在海棠树下走着云步,每走一圈,她人就淡一些,那飘忽的湿淋淋的歌声渐渐远去,人也渐渐透明,渐渐飞散,最后变成一捧清水从空中落下。
第二日,衔杯又来到这里。海棠树下,一夜之间长满白茶。
之二:老没的青衣
余昭昭哼的是青衣,咿咿呀呀唱完一个段子后,水袖一摆,眉眼斜飞,长吊出一地飞花碎玉。只是我不情愿叫她余昭昭或是江南梅。其实无所谓,我站台下轰轰烈烈鼓出掌,唱的青衣搭在一小片丝弦上――那飞花,偏偏锋利的邪恶,又加了若断若续的鼻音,很时尚地从丝弦里散开来。
我有点想把她的戏台搭到更空灵一点的地方。那又如何。找一个曲径通幽,内心却透出如花的场景,那个身段是微微含着胸,顺目低眉的姿态。余昭昭一脸无辜地说,我己经尽力了,没见到是个假像吧。哈,走眼了,她的顺目低眉才是含着凌厉、迅猛、无所顾忌,我只是有点不明白,这种凌厉怎么一下陷落到幽咽婉转的唱腔中。看看,那端的架式虔诚、从容不迫,不似闺门花旦占着年轻的便宜,却要人慢慢品味,再化解开来――一个略现清瘦的女子在丝弦上挪动莲步,浅笑低颦,不只是带上孤芳自赏的苦涩意味――她的戏,一半演给台底下的观众看,一半留给自己赏心,静静的,意味深长,好像一棵被音乐剪去了浮躁枝蔓的树,以忧伤的姿势安静下来。那是懒洋洋,被警觉的片刻,“琴室中置青瓷香炉、蓝印花布,焚香,净手,之后在丝弦上弹拨。”琴架突冗在房间中央,一大片冷色穿过空旷的戏台,整个儿压下来,飞花、莲花步、鼻音、水袖、丝弦,和女子的背影重叠﹔开始唱,苦-呀-呀-呀-呀――
一个曼妙的女子,一旦被刀锋般的丝弦划过,呈现出的表情通常会惊讶――如同她的文字令人惊讶。她惊讶的说不出句,“一杯前路茫茫的行酒,不浇块垒,只添新愁,却凛凛然有易水的豪气。”还好,“弦未断,它承受没来由的恨与重,如登楼的阶梯,行人再重的行囊都一一承受,”我猜想是有点喝高,她的警觉和敏感化解为刀风,然后才是“嘭”的一声,从身体里撩拔得按不住,吵哑哑、却坚韧无比。
呸!其实不仅仅是唱段或幕景。想糊弄谁啊!
梅:“苦哇!”
C:琴声夹着打击乐,锣鼓声飘了过来。
梅:再来段慢板吧?
C:“咿咿呀呀――”
梅:青衣的妩媚总捻着藏着,你听听那哭泣、夸张、含蓄,却禁得起推敲。
C:那就说手吧。
梅:(惊讶地倾听)我不喜欢兰花指!
就说手吧。我以为这段文字和青衣有关,“一只关节突出、青筋毕露的手伸过来,伴随着手过来的是一个暗哑而不可抗拒的声音:把你的手伸出来,把属于你的接过去。”哈,青筋毕露的手不可抗拒,不然改成青衣狰狞,“这四个字是被刻在一块石头上,涂了朱红。”然后余昭昭一个字一个字点着慢慢念,青衣唱得太投入太深情遇上法海中途劫财劫色还劫了天一阁几万卷藏书只好动用狰狞撩牙的脸谱哼哼哈哈蒙太奇。那角色,早幻成了别人。
我在台下轰轰烈烈地鼓掌。梅,继续唱,一,二,三……
去,去,去,都哪跟哪。
我注意到那双手,顾盼生姿。我甚至想找个借口,握住了不放。可是她的长发遮蔽了一些景象,“是扔了现成的曲谱,一意孤行,去往无人领会的境地,竟至于无意中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绝版。”我记起她唱的一段戏﹔鹅黄的丝巾在画面一闪,转瞬即逝,推着她,从一排排冷冰冰的伪紫色前绕过去。哈,那青衣唱得真绝,丝弦上的唱腔摆布得呻吟、舒展,把一点点锣鼓声弄得高潮迭起。“信手乱弹也是一种境界,至少那一时那一地,我是彻底地做了另一个自己的同谋。所谓放纵,这又何尝不是?”
一个人、二个人,或者一群人,放纵又如何?
余昭昭当初说漏嘴了。在丝弦上吼吼青衣,又不小心被撩拔得收不住,才是过足了戏瘾,咿,咿,呀,呀,呀――呀――我第一次听到江南梅,身体就游出去,陪着她的青衣在月湖边萧条条唱了很久,“只是在追赶一枚正要凋落的叶子,像一场秋天的奔跑,将比一枚叶子,落得更快。”经过居士林,诵经声隐隐约约挤过来,我说比你的青衣如何。她在电话那头不屑一顾,蒙谁呀,我还会唱秘密交流和一个人独自赏花。那是曲子吗?不,是台词。“一句台词,一首曲子,一个场景,像匪徒一样迅速劫持了。”我开始深呼吸,直瞪瞪,女子在窄窄的丝弦上甩出水袖,抽刀断水,竟藏把碧玉刀,“天啊,传说中的邪恶利刃。”没有人见过碧玉刀出鞘,所有见过出鞘的人,都死了――那时,我连深呼吸也没有。江南梅或者余昭昭朗声大笑,只要投了青衣的胎,你的骨头再不能是泥捏,惟有水做了。
试一下吧。一个顾盼、一个飞袖、一个身段,看的是风月,却承载一辈子的记录和企图。她的文字,锋利地刺进沧桑的内核,偏偏是在一种若隐若现、浑然不觉下彻骨,比如她的青衣﹔曲径通幽,透出如花的景色――江南梅首先是个不依不挠的思想者,然后才是凌厉的鼓吹者,实践者。她可能是这样一种女子﹔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悲剧性,锣鼓一响,仿佛飞花碎玉的精魂附了体,骤然一转弯,犀利无比,彻骨的刀风从意料不及的地方,一击而中。我也说漏嘴了,梅保留的是眼神,一唱三叹的腔调,余音袅袅,却暗藏杀机。
那场合揉得准,绝不拖泥带水。
“一棵被音乐剪去了浮躁枝蔓的树,以忧伤的姿势安静下来。”见鬼。只才是假像!那些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信手衔来,便是她的文字。
咿-咿-呀-呀――
来,来,来,跟着她丝弦上唱青衣。
之三:宵鹤的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