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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海南农场那些日子,在我们知青中流传着不知道谁编出来的“海南十八怪”:……蚂蝗当腰带,斗笠当锅盖,三只蚊子一盘菜……其中,就有“牛车跑比汽车快”。这些顺口溜虽然不是很理性,不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海南特有的一些怪象。特别是那一句“牛车跑比汽车快”,尤其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的海南牛车,大都选用坚韧耐磨、不变形、不开裂的上乘木材为原料。通常制作一辆牛车,农场的人都喜欢找附近农村的木匠制作,车床架子都采用榫卯结构,挖榫头,凿洞眼,将车架子契合得非常牢固,有板有眼,再用一块块厚木板拼接后切割成车轱辘,套上车轴后,装上车辕,然后在车头再安上牛轭。海南牛车的牛轭大多是自然树木制作成,找个“人”字形的树叉,随弯儿就弯儿加工,粗度至少二十厘米许。如釆用较粗弯曲的原木,即先弹线锯成十多厘米厚的板材,然后切割成条状,纵向两侧刨光,弓顶锯出凸起方块儿,上下皆用横啃刨子刨平刨光,两端刨出反向弯儿来,打磨光滑,一个崭新的牛轭便告诞生。
那时候,我们连队仅有一辆牛车,一般都是司务长专用的,凭以到场部运载分配的物资,或者到农村墟市采购食物。他驾驶牛车时充满了情愫,平素很爱惜牛,从不随便抽打它。牛儿很卖力,载重爬坡,它全力以赴,即使摔跟头,也会站起来继续爬,司务长则会在车尾端边吆喝着边使力推一把,生怕累坏了这牛儿。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连队的牛车在改善知青的生活方面可起了很大的作用。每逢场部用大卡车从海口载来冰鱼,不管什么时候,即使是夜阑人静时,它也要随时出发,将尚未解冻的冰鱼运载回连队,连夜分到大伙手里。更多的时候,司务长还驾着它,到邻近的农村偷偷宰猪,然后运回来好让大家改善伙食。记得那时候,我在连队伙房当伙头军那会儿,曾经驾驶过牛车。驾牛车时,绳子绑在牛鼻桊儿上,关键的,是要懂得如何用手力牵缰绳打方向,而不是牵着牛绳走。牛儿很通人性,一般都能配合人们驾车前进。人坐在车上,牛儿的步伐是那般刚劲有力,在热带雨林的山道中木轱辘团团转,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当年在海南,和这种带轱辘的木板牛车并存的,还有一种拖架子的牛车。这种没有轱辘的牛车,拖拽的木材一点儿也不比有轱辘的少。它的构造十分简陋,就是一根与弯弓极其相似的牛轭,套着两根胳膊粗的车辕,后头再套上一截横杠,形成一个门字形的拖架,木材就捆在横杠上,牛拉动时,肯定比有轱辘的费力。那会儿,连队伙房总共两男一女三个人,男的得轮流赶牛车上山拉木料。轮到了,天不亮就得起个大早,打水烧饭;天一亮,便要赶着老牛,套上拖架子上山。老牛识途,用不着吆喝,它自个儿就会沿着山上人们开辟的小道,寻觅走到之前曾经来过的荒山上,人只是跟着牛拖架子后头走,有时连牛绳子也不必拿。人在山坡上找木料,牛就在山沟沟里啃青草。杠木料是个粗重活,有时找到一根又粗又长的树干,累得人够呛。木料找齐了,一根根按粗细上下排列,再用铁丝扎在拖架子后的横杠上,未了,一看时间还早,有时会在山上睡一阵,有时还会跑到邻近的新连队,找老相熟的蹭一顿午饭,这才吆喝着老牛起程往回赶。有一句话,叫“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可是,凡事都不是绝对。有一次,不知是负荷过重,还是过于疲乏,一段个把小时的山路,这只老牛居然磨磨蹭蹭走了五六个钟头,直到天已大黑。这段熟悉的山路,路旁长满了岗松、岗稔等灌木丛,平时还会边走边哼着调儿边欣赏风景,这会儿却让人心怵了。那一天,整整熬到晩上九点多钟才扺达营地。一路上,大白天并没留意到,月黑风高的那天夜晚,偏偏却见到了,好几座长满了乱草的荒坟,就紧挨在山道旁,加上周围灌木丛树叶沙沙响,树影影影绰绰,一听到风吹草动,人就骇怕起来,躲也躲不了,就只好双手搂着牛脖子,两脚抖抖擞擞的紧挨着老牛往前挪步。
我离开连队伙房一年半载后,有一天中午,或许人们不留意将一老一壮的两头水牛绑在营地附近同一个林段,导致那头好斗的壮牛挣脱绳子,跑到老牛跟前斗了起来。动物界的习性,雄性争霸,两牛相斗便是最普遍的现象。老牛尽管被绳子绑住,脱不了,依然犄角相抵,殊死相搏。霎时间,引起了整个连队的轰动。两只牛斗着斗着,老牛居然拽开了牛鼻头的牛鼻桊儿,双双朝营地冲来,霎时,引起围观人群的哄乱。眼见着它们就从身边疾奔而过,大家却不知往哪里躲避。等回过神来,只见壮牛追着老牛一路飞跑而去,好惊险。那壮牛的牛角刚硬如铁,健壮的身躯黑亮濡湿,耳边鲜红的一抹,而那老牛则屁滚尿流,仓皇逃命。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缘故,那头老牛断了牛鼻子。断了牛鼻子,它也就失去了使用价值,下场明摆着,就是任人宰杀。那天,只见它四脚被绑在地上的四根木桩上,眼泪汪汪,两只前脚跪在地上,宰牛的将一把斧头往它的头上一砸,只见它的头一耷拉,于是一命呜呼,不久便成了大锅里香喷喷的一锅子炖肉。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的一个上午,我就是坐着连队那辆木轮牛车,赶到场部,改乘解放牌汽车,驶向海口的秀英港,登上了跨越海峡返城的路程。弯曲而又崎岖的山道上,听着两只大轱辘咕噜咕噜,吱扭吱扭的声音,伴随着那头壮牛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连同着身子左右摇晃,上下颠簸,心中湧起了一股别样的滋味。在人的一生中,有些经历,当其时觉得很平常,还不当一回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回忆起来,却又感到挺有意思的。若不把它说出来,写出来,还觉得有点儿可惜和遗憾。当年在海南赶牛车那回事,就是这样,现在时不时还总在脑子里回旋。有了赶牛车的这段经历,总觉得,人生更为丰富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