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2023-07-13 17:04:59)分类: 教育 |
序曲
二
第七章“生产队放电影”,还是要在此赘述一下。因为在那个时代,也就是我的童年,放电影,确是大人和小孩最高级、最快乐的精神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人的生活不免显得单调了些。他们的心中装着的,不是户外的田地,就是家内猪崽之类。如果说他们还有点精神生活,那就是还有一些人在听广播、听小说,甚至他们偶尔会上街凑热闹。有时候运气好,生产队来了个说大鼓书的,给他们讲着《杨家将》、《岳飞传》或者《桐北英雄》的故事。除此而外,大家兴奋点最高的,辐射性最广的,那就是看电影。一个队,或者是几个队人,从方圆几十里路赶来,一同聚集在生产队大场基上。那个场面,可谓人头攒动啊!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云集于此了,这还不热闹?
放电影的大喇叭,早早地唱起《洪湖赤卫队》韩英在敌人闹房里唱的“娘啊,娘啊……”的曲子,附近男女老少的心被唱得沸沸扬扬了。他们先是陆陆续续地地走进生产队大场基,再就是围着电影放映机发出一阵阵喧哗。他们也有自带板凳的,更多的是空着手大摇大摆的。姑娘们小伙子们,更是少不了的。他们几个人扎成一堆,高谈阔论而又口若悬河地轮番说笑。反正吹牛不犯死罪的。到了电影开场时,场基上是鸦雀无声。观众们几乎是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不放过屏幕里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画面。小孩子,一般坐在屏幕最前面,大人都很自觉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他们。那些后来的,看不到屏幕了,只好站上板凳来翘首以待。也有小孩子,优哉游哉地骑在大人肩膀上,那种幸福与自在,平常是很难见到的。
电影场地,有种特殊的秩序感;人多人杂却不零乱。也是奇怪,这些观众没有经过训练,更没有人来给他们指挥或者加以维护。大家自发地谦让着,客套着,好让每个观众都有着自己最好的看位。
电影散场时,大家也不是一哄而散的,大人们照顾到老人和小孩,让他们先起先走。等外围的人散去了,里面的人才开始松动。这些人不急不慢,他们更多地在议论着电影中的情节和画面。电影中动人情景,让一个个庄稼人身体的疲惫荡然无存了。没想到的是,他们叽叽喳喳地,又开始打听着下一场电影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开映。可想而知,他们一个个对电影兴致正浓而又犹未意尽,早早地计划着下一场的心灵放逐了。
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分别写了我的亲人:姐姐、父亲、四叔。我为什么要先写姐姐呢?我的理由是,姐姐就是我们家几个弟妹的影子。大姐、二姐比我们大十多岁。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说,她们完全可以做我们的生活导师了。三姐比我大两岁,我与她就有着更多的相处时间,小摩擦也不少,记忆也就更加清晰。在这个子女众多的大家庭里,父母把我们养活成人确实不容易,父母还让我们男娃们都有学上、有书读。六个子女中(应当是八个,先前两个哥哥在“大跃进”时代不幸夭折了),三个女娃,三个男娃。我是男娃中的老二,家里排行老五。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一个个拉扯大,自是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大姐二姐没有上学,很早很小就为父母分担起家庭重担子。她们既是生产队里的劳动能手,又是家务劳动中最为得力的好帮手。
姐姐在生产队里插秧的情景很是给力,都被拍成电影中的新闻纪录片了。因为她们俩和队里几个姑娘,成为生产队劳动能手,插秧速度快,秧行笔直,十分养眼。我童年的记忆中,大姐二姐俩睡在在家里后院的茅草屋里。平时屋里都是空的,她们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待在家里。洗衣、做饭、打猪草、做队里农活儿,一样都不落下的。我想,是因为有了两个姐姐的勤劳、贤惠,所以才有我们后来的几个弟妹读书上学的机会。大家知道,那个时代,连五毛钱的学费都缴不起的,何况还有平时的笔墨纸张消费呢。一些孩子因为家务事或者是队里劳动而辍学。这让做父母的也没有办法,家里子女多,负担重,难以让每个孩子都能如愿上学。有的孩子上着上着就辍学了。我的三姐上到三年级就停学了。她说,自己当初入学就迟,岁数又大,个子却不矮,跑着跑着觉得难以见人,到学校到班级不好意思了。加上家里缺少人手做家务,于是她就此小学“毕业”了。
大姐出阁的时候,我才懂点事。我不忍心看那热热闹闹的迎亲场面,突然觉得人生避免不了生死离别。因为在家的姐姐,给了我们这些弟弟太多的照顾,宛如母亲一样呵护着我们。她们怕弟弟不懂事,在家里常指导我们哪些东西不能碰,那些东西不能玩。我们很小时候,对“水、火、刀”的畏惧,更多地来自姐姐的说教。姐姐让我们出门要同父母打招呼,上学了就不能迟到早退要做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在村庄要是有哪个小伙伴欺负我们兄妹,她们就会为我们挺身而出或是据理力争的。我们因为有着家里“大姐大”而感到有底气有胆气。那时因为庄子里孩子多,玩着玩着,就容易形成“帮派”,很容易被人挨骂挨揍。
当大姐那天出阁时,家里的三间小屋子,一下子扎了那么多亲戚朋友。院子后面的茅草屋,也是挤满了人。几间屋子充斥着喧嚣。我看到了红稻箩、红扁担、红水瓶、红喜蛋、红喜糖、红花生以及姐姐头上的红盖头。我一下子来了情绪,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大姐出嫁,为什么那么多人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呢?姐姐在家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出嫁呢?这是我那个年龄弄不明白的事情。相邻们亲戚们围桌在一张张大桌前,他们肆意地说笑,大块地吃肉,大杯地喝酒。当母亲拉着姐姐的手一心一意地哭嫁时,我实在憋不住自己的情感,哽咽着跑到屋子外面的草堆边。我怕被别人瞧见。我怔怔地看着家里来往穿梭的宾客,觉得家里被人掏空一般地难受。大人、小孩子,我都感到陌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深深地袭击了我。这可能是后来我一直不喜欢热热闹闹场面的一个原因了。
想姐姐的时候,更多的是在暑假。因为有了大块时间可以挥霍了。有了自由时间,我就会徒步走上二十多里路。来到大山脚下的姐姐家。说是到姐姐家避暑,那是假话,即便姐姐家确实比畈地凉爽些。我喜欢住在姐姐家,是因为去了她家,我就是成了一个新客一位贵人了。大姐、大姐夫“二舅长二舅短”地叫着,听上去怪悦耳舒心的。我在大姐家找到了自己的优越感、存在感;而不是天天在家里都要做那喂猪放鹅的家务。姐姐对娘家来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十二分地殷勤和客气。有个堂哥农闲时,拿着拨浪鼓走村收鹅毛时,无意中走到大山洼姐姐家,姐姐格外眼明耳顺,小跑过去迎接他,“大余哥哥!大余哥哥!”喊得糖水甜,她非要留下堂哥霍同余吃饭吃酒,宰了一只鸡仔还不行,还让姐夫特此上舒茶街去称猪肉打烧酒。堂哥酒足饭饱后,姐姐还送给自家筛得山芋粉让堂哥带回家尝尝。姐姐好客,山里人好客,姐姐成了山里人。用我们这儿土话说:“家里的盐罐油罐都浪尽了,也得想千方设百计为娘家来人吃好喝好啊!”“娘家就是来条狗,也有好待承啊!”大姐就是这样的人。母亲说,姐姐在山里呆久了,成了山里人。山里人客气惯了的。
每年暑假去大姐家,我都得以盛情款待。山里杂粮多,不是玉米,就是山芋,还有蚕豆、花生和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子等;这些好吃东西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外畈地的孩子。吃,是那个时代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奢侈的一件事。有了好吃的,我们童年就很精彩。不仅仅如此,我在大姐家被他们“二舅来二舅去”地呼唤着,我听起来特别带劲特别入耳。我的外甥比我小十岁,我在姐姐的眼中,也就是个大孩子。我这个二舅同姐姐、姐夫、外甥共睡在一张大架子床上,而我并不觉得尴尬、不自在。我对姐姐家那张架子床印象很深,那么大那么宽敞,还有个洁白的蚊帐四四方方地给罩着。从床边大板,到床头柜,到架子床,都是雕花红木的。脚蹬床头踏板,手摸床头柜,上了架子床,都让人肃然起敬的。
大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每年暑假到她家,我都得到丰厚地款待,让我这个“二舅”拥有长辈才有的威严和自在。我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人,姐姐把早饭做好,找来新毛巾,新牙刷和一个洁净的杯子,放在我的面前。等我洗刷完毕,大家才开始吃早饭。这是我在家里从没有过的待遇,我喜欢,但确实不好意思。姐姐看出我的心思,说:“不碍事,孩子们叫您二舅,应该的应该的!”。
大姐有个特性,喜欢娘家来人,就怕来客讲走。我读初中时,每年暑假都到大姐家去。我感觉每天都是新的。我喜欢看山,看溪流,看怪石,看奇松;姐姐家那里都有。我一个人常常爬到山上,看那长得正旺的玉米叶,看那郁郁葱葱的山芋藤子,更喜欢看那一棵棵枣树和一棵棵梨树。我觉得山里世界无限精彩,应有尽有。我常常驻足山泉边,把双手双脚都浸在泉水里,我尽情地享受着特有的清爽和自在。要是渴了,顺手就能捧到泉水;要是饿了,也能找到野果子,或者到地里扒根山芋打打嘴儿。这份悠闲和自在,特别让我好享用。只是时间过得飞快,暑假临近尾期,我不得不与姐姐告别。姐姐知道我要走,就在自家箱子里翻来覆去,找到一个塑料袋子,小心翼翼地翻出纸票子,会递给我贰角或者五角钱。她说这票子是给我买糖或者买书的。最不忍心的是,每次大姐为我送行。她会一路走一路叮嘱,送过山洼,送过大榆树,还送过石桥,一直送到安合路。她说:“现在上大路了好走,要注意走右边,注意车辆!”我连声说好好好,让她回去,送得太远了,可她还是站在那儿……
父亲和四叔来往较多。四叔家在霍庄东头的河边,父亲看守的竹林也在东头,父亲每次去竹园,都要经过四叔家门口。这也是父亲同四叔常常见面的一个原因。四叔是卫东大队会计,是个读书人,有着斯文的外表,说话轻声细语的。小时候我们喜欢往村子东头跑,有一个原因是,四叔家有很多报刊,每天都有一个送信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到四叔家。我们很是羡慕四叔,觉得四叔很了不起,那时候,普通人家根本没有什么报纸,更不用说什么杂志和刊物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安徽日报》以及《东海民兵》《半月谈》等报名、刊名,都是从四叔家知道的。四叔家的土墙上糊了报纸,偶尔还有一两幅彩色图画立于墙体,我们都不禁感叹,四叔家真漂亮啊!回到自家,看到自家堂屋里有着几张年画,其他墙壁上都是灰土,身子贴上去,就是灰尘。于是我们就想到四叔家,那报纸墙多好啊,总是让人觉得干净、亮堂。
到四叔家来的人也是比较多,除了来看报的人,还有来取信件的人。父亲常常无事时,喜欢到四叔家坐坐。父亲不识字,没有上过私塾门,他不能看报,但他不放过四叔家这个“信息站”。他知道,到了四叔家,会听到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有的是四叔告诉父亲的,有的是来取信的人告诉父亲的。父亲是党员,还是党小组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见过父亲有一个小的笔记本,包裹的很严实。父亲只会写着自己的名字,还可以写着简单的数字。那可能是记录党小组成员党费什么的。可见父亲那时候,还是自学了一些文字和数字。这是难能可贵的,父亲的党员身份以及做事积极认真品行对我们都有着深深地影响。集子第十一章《我的父亲》和第十二章《我的四叔》中,都有着零零星星地回忆和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