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与书，如同鱼与熊掌；两者倪春都想要。一个是身体的，一个是精神的。处于青春年华的他，都紧要；但两者都不好得啊。

贫困，如影随形紧挨着他。穷苦，敌过了心里的好多奢望。对于倪春，还不是奢望，简直是渴望。他渴求的，真的不多。他需要，物质的面包和精神的牛奶；但现实是，家里的那几只老母鸡生蛋有数有限，他们全家的生活，依然处于拮据之中。

不过，他们在困顿中，心里还留着几份希望。只要生活有亮光，倪大才子就带着全家老小，艰难而又无畏地升起生活之帆。

屋子里，有时也有稀罕的笑声。那是方书记到他们家作访了。倪大才子推搡着倪春，让他叫大舅爷。倪春听话，大声叫着：“舅爷好！”

大舅爷乐呵呵地应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蚕豆来。三个娃，眼晴瞬间亮了起来，纷纷地叫着：“大舅爷好！”。

孩子们有零食吃，就露出一张张笑脸。

倪翠露出一口白牙，拿着一个饱满的蚕豆，放到嘴边，使劲地用牙咬。“嘣--”地一声响，大家都朝她看。

“别把牙齿咬崩了！小翠！呵呵呵！”方书记爽朗地说。

他喜欢翠子，招呼她坐在自己的膝下。他手里已经端出一个小凳子来。

翠子，乖乖地坐在方书记身边。方书记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蚕豆，他特意留给翠子的。翠子那一张秀脸，早已笑成一朵莲花了。

“翠子上学了吗？”方书记望着倪大才子

“还没呢！她7岁了。”

“可以上大队小学了！怎么没让她上学？可不能重男轻女哟。你是读书人！”方书记故意把“读书人”三个字念重音。

“不是我不让她念，不怕大舅爷笑话，我们这个家，三个娃儿念不起书啊。”

倪大才子说这话时，十分地沮丧。

“那哪行？翠子一定要上学！明个我到大队小学同赵校长说一声，看能不能免除学费。你家也是实际困难的。再说，你倪大才子当初也为我们大队做个贡献嘛！”方书记是指倪大才子曾经在大队帮文书做事

翠子听到这话，真个高兴。

她插话了：“大舅爷真好！”。

她剥下蚕豆壳，要把一粒蚕豆往大舅爷嘴里送。

大舅爷心生感动，连连摆手：“你吃！你吃！大舅爷家里还有好多蚕豆呢。”

翠子知道大舅爷，是在帮她解决那梦寐以求的读书大事，脸上泛着红晕。

翠子做梦都想上学。

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大队小学教室里，和春哥一样戴上心仪的红领巾。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听一位女老师讲课。女老师讲话太动听了：“我爱北京天安门---请大家跟我读！”翠子正想读，却被春哥推醒了。

春哥问：“妹子，你说梦话了！”春哥看着睡眼惺松的妹妹，拍着她，意思是让她继续睡。

翠子其实心里明白：她多么希望自己还在梦中呢！

翠子记不得有过多少次，她看着庄上那些男娃，或者女娃；他（她）们背着书包，沿着那条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马路上学。翠子觉得这些娃才是村子里最幸福的人。

这条马路，她也走过好多次呢。那是因为春哥上学带着她。

春哥说：“你实在想去学校，就要听话。我带你到学校可以。我上课了，你就在教室外边或操场上玩，不准乱跑。”

翠子当然满口答应。于是春哥上学路上就有多了一个“跟屁虫”。

“跟屁虫”这个绰号，是倪春同学给起的。翠子不喜欢听。

原来，翠子太喜欢学校了，所以一到上学时间，她就死缠烂打地跟在春哥后面。慢慢地，做哥哥的也习惯了。到了上学时间，春哥就喊：“翠子上学啰！”。翠子与春哥一前一后地走着。只不过春哥背着蓝西林布书包，翠子是空手摇着。她的两个羊角辫子，一颠一颠的，跑上跑下，动感十足。

其实，翠子的二哥倪根，也在大队小学上学。倪根与春哥相差两个年级。他就不愿意带着妹子上学。根子嫌烦，他在自个班级，都不愿与女同学玩。

跑得久了，翠子对到大队小学那条马路忒熟悉。哪里是上坡，哪里路窄一些，哪里有个村庄，哪里有棵大树，她都了如指掌。她也认识一些字。这时她在校园里听来的。

有时候，一个教室里传来读书认字声，她就悄悄地靠在窗边向里面看。老师手拿教鞭，正指着黑板领着孩子们认字。这时候，她就不自觉地跟着读。只是声音太小，她自个听得见的。回家后，她就兴奋地对春哥说：“这个‘大’字，我认识！”

她趁哥哥不注意，也拿出一支短铅笔，在春哥摊开的书本上画着。

“不要在我课本上乱画！”哥哥发现后大声训斥。

翠子只得乖乖地把短铅笔放回铁盒里。她跑到锅洞边，拿根木柴，在自家大门场地上划着。春哥有时候走到她身边看，还真的会写“大”、“人”字呢。

翠子如此爱学习，她是学校的常客。一些老师也认识她。春哥的语文老师就知道她叫“翠子”。有时早读课或写字课，他就让翠子走进教室，坐在春哥身边。并叮嘱她不要讲话不要干犹别人就好。翠子懂事地直点头。

这就是翠子的启蒙课堂。她完完全全是靠眼睛看，靠耳朵听。

现在大舅爷竟然让她去上学了！而且要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甚至胸前也戴上红领巾……她是多么高兴呀！她可以甩掉那“跟屁虫”帽子了！……

“就这么定了！明个让倪春领着妹妹上学去！课本我来想办法。学校方面其它事我明早就同校长讲。大不了，我这个舅爷从腰包里掏出五角钱学费！”

方书记望着倪大才子，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了。

“解放这么多年了！亏你大才子还读过书。女娃也是半边天！没准你家翠子将来也能当老师，当干部，当营业员呢！你大才子要一碗水不端平啊！不能厚此薄彼哟！再说，女娃心细，贴心暖心，她是你的小棉袄，将来你有美酒喝！有新衣穿呢！你就等着享福吧！呵呵呵！”

方书记每句话掷地有声。他的话也说到倪大才子心坎上了。翠子她妈秀英在一旁感动得直抹眼泪。

生活并非荒诞。别人的一句话，往往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倪大才子首先也不相信，他从自个身上悟出了一个道理：命运这东西，鬼使神差的，每个人自己是难以把握的。我命在我不在天---那是神话，也是神语。虽然他也背熟过“人定胜天”，背熟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但，命运之神就是不青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