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刘文明

米八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他失算了。而且失算在一位妇女手里。在一顿厉声的呵斥中，他像孙子一样灰溜溜地逃跑了。

在七里闸的闸堂里，他刚才登上邱老四家的水泥船没多久。从上船，到逃下船，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七里闸距离县城整整七里。这里是大河与大湖之间过往船只的必经之路，也是一道控制水位的关口。大河从河南奔流而来，盛产河沙。这些河沙是大湖里面各支流城镇重要的建筑材料。这条大河是这些建筑材料是唯一来源。

   米八猴姓米，家里排行老八。他从小就皮，可以踢死蛤蟆弄死猴。当地人喜欢把特别皮的人比作猴。米八猴就成了他的外号。

八猴家就在七里闸。看到河沙生意能赚钱，他就立即在闸口找了一块地，开了一家沙场，当起了老板。

开沙场，要本钱。虽然他知道自己缺生意本钱，但他更知道自己不缺无赖品行。

只要他看到有船要进闸，只要他看中了这船沙子，就耍起流氓习气，扛着头，叼着烟，趿拉着拖鞋，往人家跳板和船头一上，找到船老大，点着船里的沙子，不要脸地说：“这一船沙子不错，卸到我码头上吧。”

    船老大们都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船沙，一分钱都拿不到，白送。

    敢怒不敢言的船老大，只得把船开到码头，把沙子卸给他。也有不信邪的，把米八猴的话当成一阵带着臭味的风，不予理睬。结果，立即就会被各种刁难、被各种收费，搞得不好，甚至还被莫名其妙地上来一帮人拳脚相加。

    邱老四家的船，也没例外过这样的遭遇。那一次的那一船沙，一家七口人，顶着烈日，乘着月色，捞了好几天，才捞得个满载而归。

船顺大河而下，到了河口，再逆流而上。靠在闸口等待过闸时，米八猴就上来了。“这一船沙子不错，卸到我码头上吧。”他说。

邱老四知道这个行情。他知道，这船沙要白送人了。一家人送给米八猴的尽是咬牙切齿，瞪大像铜铃的愤怒的眼睑，和像子弹一样的眼神。

卸完这一趟，邱老四一家赶紧折返大河。陪完烈日，在陪着月色，一家人又是连续捞了好几天，这才将一船好沙捞满。

邱老四一家都知道，这一船沙子，运到大湖里，卖给任何一家码头，都会有个好价钱。

    隆隆的柴油机轰鸣声，把邱老四家的船送到船闸闸堂。刚一靠岸停好，搭上跳板，那个扛着头、叼着烟，趿拉着拖鞋的米八猴，又上来了。

怕鬼有鬼。怒气堆在邱老四家人的脸上。

“老邱啊，这船沙子，比上一船还要好啊——”米八猴一边弹烟灰，一边开了腔。

    “今个——我可对你讲啊——”不知道邱老四的妻子是从哪冲出来的，只见她把手伸得老长，一边走，一边指着邱老四，歪着脑袋，从脖子到脸，都憋得通红，厉声地说，“你上一次就提前使了人家柏老板的沙子钱。可你没给人家一粒沙子。这趟要是再不给人家沙子，我看你那老脸往哪搁，我看你下次还好意思见柏老板！”

这声音大的，简直要把米八猴淹了！他没吭一声，缩着头，灰灰头土脸走下船，一溜烟跑不见了。

开闸了。邱老四一家人，打火，起锚，开航，欢快地把船向大湖里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