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洪水情有独钟的画家——阿尔弗雷德·西斯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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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有许多风景画艺术家专注于各式各样的田园风光的主题。但描绘洪水的风景画主题相对很少,即便有也是倾向于刻画洪水来袭时的滔滔不绝的洪水威力以及洪水所带来的巨大的灾害场景和人类与洪水进行抗争的故事。所以,这些描绘洪水的作品展现给观众的洪水画面无一不是那些污浊洪水与哀鸿遍野的场景。
但是,即便是洪水,在印象主义艺术家的眼中,照样可以成为绘画的题裁,而且洪水可以带来另外一种水色天光,从而可以成为一种绝佳的风景画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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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印象派画家西斯莱和莫奈就从洪水泛滥中洞察到了不一样的绝美风景并用画笔记录下了这样的场景。这其中,西斯莱更是前后数年在同一场景中专注于描绘塞纳河的洪水。同为印象派伟大风景画家的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1830~1903)曾经评价西斯莱1872年的洪水主题作品时,这样说到:“在所有表现洪水泛滥的作品中,这幅画是最优美的。”
拒不完全统计,现存的西斯莱描绘塞纳河洪水或与之相关的绘画将近有10幅,主要集中完成于1876年这一年。
1870年普法战争后法国的经济倒退、物价飞涨,这对于那些依靠卖画为生的穷困艺术家来说不啻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一大批青年艺术家其中就包括了印象派的莫奈、毕沙罗、西斯莱等移居到巴黎近郊的塞纳河畔那些相距不远的乡村小镇。那里生活费用不高,而且又有着与大都市截然不同的乡村野趣,并能提供这些外光艺术家最渴求的取之不尽的乡村田野风光。
印象派外光画家们从1880年代前后不约而同地开始针对同一主题景物描绘在不同季节、不同气候、不同天光、一天内不同时间段的光色变化。像莫奈那些著名的干草垛、鲁昂大教堂、白杨树、维特依景色、塞纳河口、艾特雷特岩礁等作品就是这一系列外光绘画的代表作。而西斯莱大概在80年代也受到莫奈的影响,创作了一批鲁昂大教堂、干草垛的系列作品。但如今回溯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和文献,我们惊人地发现,实际上西斯莱是最早观察到同一景物在不同气候条件、不同光线条件下的光色变化,也是描绘同主题系列的外光风景画的先驱。
据文献资料发现,西斯莱于1871年底移居到崴赞(Voisins),一个距巴黎17公里的小村,又于1872年底搬到了鲁夫西恩(Louveciennes)直到1875年迁居至马利-勒-罗阿(Marly-le-Roi),也就是从那个时期开始,西斯莱的创作进入到高产期。这个时期他的绘画主题包括了临近塞纳河一连串小城阿尔让特伊(Agenteuil)、维让奴弗厄-尕让(Villeneuve-la-Garenne)的铁路桥、圣·丹尼(st-Danis)运河和布日瓦尔(Bougival)以及马利港(Port-Marly)的塞纳河洪水。
塞纳河流域水系复杂,而且多运河,流域内的这些运河与塞纳河的多条支流相连,河道呈现出蜿蜒曲折的地貌。塞纳河实测最大流量2500m3/s,最小流量50m3/s,下游又是法国所有河流中最繁忙的航运通道。由于塞纳河下游地势低平,而巴黎又居于巴黎盆地的中央,所以塞纳河的这一段一到暴雨季节就会由于泄洪不畅而常发生洪灾,流域内有16万m2的洪泛区。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近100年中就发生过11次大的洪灾。而19世纪60年代几乎年年发生塞纳河洪水泛滥,西斯莱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居住在塞纳河畔的小村镇,见证了这些年复一年的塞纳河洪水。
1872年的鲁夫西恩一带刚刚从普法战争普鲁士士兵占领期间造成的破坏中开始恢复,凋敝的乡间经济和洪水泛滥的破坏,这些常人想象中的生活困苦和凄惨景象,我们是无从从这一时期的印象派画家们的作品中可见一些端倪的。毫无例外的是,居住在此的一众印象派画家们陶醉在巴黎近郊的这些乡间田园风光中,以至于洪水泛滥带来的竟然是不拘一格的另一种水色天光。从中,我们似乎丝毫不能体会到画家们尤其是西斯莱那一段时期竟然是生活在穷困潦倒和颠沛流离之中(西斯莱的父亲在普法战争中商业经营不善而破产并溘然离世,西斯莱一下子失去了先前衣食无忧的生活来源)。
(1872 Flood at Port-Marly,50*61cm -Collection of Mr. and Mrs. Paul Mellon, Washington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目前,我们可以见到的第一幅西斯莱描绘塞纳河水灾的作品是创作于1872年的《马利港的洪水》(Flood at Port-Marly,1872,46*61cm,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Washington)。作品的构图极其简单和平面化,西斯莱选取了马利港紧邻塞纳河的码头广场一隅,占据画面左侧半边的是一座名叫圣·尼古拉酒店(st-Nicolas)和金狮旅店(Lion d’Or)的灰黄色小楼,洪水已经浸渍到小楼的门前,楼旁一叶扁舟是用来在洪水泛滥期间人们的出行工具,宽广的水面一直延伸到画面右侧远处的塞纳河,水面也淹没了河边的一列泡桐树,从光秃秃的树枝桠条我们可以得知作画的时间大约是肃杀的冬季。这一场景和场景中的景物,此后多次出现在西斯莱4年后的一系列作品中。这幅画,笼罩着一层冬日的灰黄色阴霾,也由于宽广的水面和天光倒影而呈现出一种安详的静谧,而不是令人沮丧的不幸。大片的天空少有一些淡淡的云朵,天空呈现出灰色的基调,从中我们可以感觉到西斯莱并不是一味的只钟情于湛蓝色的幽远,而觉得阴霾天天空展现出来的那种丰富的色调更加有吸引力。而要观众也能感受到他眼中的这些色调,除了印象派艺术家那双独一无二的慧眼之外,全然出自艺术家的绘画技巧。天空采用大片的薄色平涂,在右半边的天空甚至是飞快的宽刷快涂;打破这种压抑感阴霾的是远处压低的云层底部的灰紫色底座和受到上层罅隙中照射进来的一缕冬日无力的阳光所带来的亮白色,而这一切又统统笼罩在一层说不出来的薄薄的雾霾中。画面上几乎没有一样景物存在动态感,云呆呆的悬挂着,树杈上连一个乌鸦也没有,大楼坚耸似岿然不动,水面波平如镜只有些许的涟漪,即便是那一叶扁舟和船夫也是静止不动的姿态……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冬日午后的祥和中。
此后,西斯莱居住在崴赞村,接下来的4年中他的绘画主题始终围绕着塞纳河那一片乡村街镇的村舍、田园和运河风光。接下来到1876年的2月间,西斯莱不知怎么一下子兴趣集中于马利港的洪水,一气绘制了7幅马利港的洪水主题作品。从这些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熟悉的这些建筑物和树木、店招,当然不变的就是那一片茫茫浸漫的塞纳河洪水。
现藏于鲁昂美术馆的一幅《马利港的洪水》选取了与1872年作品中几乎完全相同的视角和落笔地点,圣·尼古拉酒店的门口犹豫大水漫街已经临时搭起了一排高高的木板让人们驻脚,而那一叶扁舟则变成了两三艘小船一字挨个排开在酒店一侧的墙边。其余的景物一如1872年的画面,只是天光更加黯淡昏霾,天空中丝毫不见阳光和云朵,而是黑云压境般的昏沉,整幅画面呈现出一派肃杀和沉静。把这前后间隔差不多4年的作品对比起来看的话,不禁感叹天光易老。
(1876 Flood at
Port-Marly,50*61cm, Museum of Beaux-Art,Rou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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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幅藏于意大利卢加诺的蒂森·波內密察收藏馆的作品选取了运河临街转角的另外一个场景,但是我们仍然能一眼分辨出画面左侧中景那栋建筑就是前面两幅作品中的主角:圣·尼古拉酒店,近景是据考证为金狮旅店的楼正对着广场对面的圣·尼古拉酒店。这些建筑直至1991年仍然健在,外观只有些微的变化。临河的那排泡桐树形成了画面右侧的近中景,可以看出此时广场上的洪水已经逐渐退去,画面前景的街道砖石路面已经露出了绝大部分。画面上出现了粉绿色的店招和一抹粉红色的屋顶砖瓦,这些只占了很小面积的鲜艳色彩,起到了提亮整幅作品色调的作用。占据画面中上一大半的是开阔的天空,画家描绘的是正午的阳光明媚及旭日和风下的马利港。天空呈现出湛蓝色和浓密的云团,但在正午的阳光下一派和煦的温暖感觉。正是由于这些云团呈现出一种骚动感,使得整幅画面出现了一种活跃的气氛,一扫前两幅作品中的静谧沉闷。画面中在左下角出现了一辆马车和街道上的行人,更增添了画面的活泼气息。作品中呈现出复杂多变的笔法技巧:画家使用中长峰的画笔来描绘右侧的泡桐树枝丫,用水平状的笔触来表现街道路面的砖石,建筑物正对着阳光的白色墙面的块状薄涂,天空中云团以蓝灰色暗面晕染和迎着阳光亮面高光厚涂的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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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描绘正午煦日和风的马利港洪水的另一幅作品,被收藏于奥赛美术馆。这幅画的主要景物仍然是圣·尼古拉酒店,而且居于更加主要的左侧前景中的大块位置,画面远端是那排临河的泡桐树。画面的中上三分之二是湛蓝的天空和形似棉花般悬停于空中的一朵朵云团,整幅画面笼罩在温暖的冬日正午的阳光下,画面的主色调是一种淡淡的明黄色:墙面上、树梢上、波光嶙峋的水面上。船夫和一位客人站立在酒店前的小船上聊天,另一艘小船穿行在那一排泡桐树间的水面上。无论是天空还是建筑物的立面以及树木、水面,都采用的是心平气和的笔法。这种安详的情调使得作品中荡漾着一种万方安和的水色天光。
(1876 Flood at Port-Marly,
60*81cm,
我们更惊讶于作者选取了一个与1872年完全相同的支撑画架的取景点绘制了另一幅作品,无论从构图、景物的空间关系及比例都毫无二致,仅仅是小船的出现位置稍微不同及酒店门前取消了原先的两个聊天的妇人。但这幅也是收藏于奥赛美术馆的作品选取的天光是浓密阴暗的一种光色,整幅画面呈现出来的是暗灰色的光影,但在天空的远处云层之下仍然透露出一小片灰蓝色天空,暗示画家画画的时间应该是白天而不是傍晚或清晨。这幅作品中占据大面积的灰紫蓝色天空阴霾密布、云团厚重,这种天光倒映在水面上倒是有着一抹金色,这一抹金色来自于远方透过云层罅隙的阳光,尽管画家似乎并没有描绘过这一抹阳光。
(1876 The flood on the road to Saint-Germain, 51*60cm,Houston
Museum of Art)
(1876 The Flood at Port
Marly,50*61cm, Fitzwilliam Museum of Art)
另外有两幅作品,画家将视角转向了那排临河的泡桐树,从两个方向描绘了透过这排浸泡在洪水中的泡桐树浓密的枝丫而看到的沿河街道的建筑物。这两幅作品目前都在美国,一般的美术爱好者甚少见到它们。这两幅画由于画面的主角是树木,而且街道和建筑物都成为了画面的远景和陪衬,所以构图都更加复杂,景物关系也都更难交待。藏于休斯顿美术馆的那幅作品也是描绘的一个阴霾密布的天光,画家走笔迅速恣意,云层、树杈、水面和坡岸的表现都是用快速随意的笔法来简单表现,呈现出一种躁动不安的阴云压境,但又有着非常神秘的一种静谧感,画家很好地抓住了这种天光转换之下的氛围。另一幅藏于菲兹威廉美术馆的画中出现了街面上的降雪,这是一幅构图非常复杂的作品。画面上近、中、远景的景物非常丰富而且相互间呈现出复杂的破立关系,显现出画家高超的处理繁杂景物的能力。尽管画家没有描绘大雪纷飞漫天飘舞的景象,但西斯莱是一位描绘雪景的高超画家。纵观西斯莱的大批雪景作品,几乎都没有出现直接的描绘雪花飞舞的画面,但观众却可以真切地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那种冬日雪霁的凛冽和肃杀。这幅作品中画家所描绘的天空明显不同于前几幅作品的阴霾密布和厚重云层,而就是一片混沌不安,这是一种透着混沌的粉红、淡紫、灰蓝色调与笔触的灰白色,呈现出的就是漫天白雪的起始,街面上开始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但令人惊讶的是,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对这初雪的下落并不在意,散步的散步,谈兴正高的照样聊得起劲,一切都弥漫在一片宁静之中。饶有兴味地研究这幅作品,可以获知画家眼中的战争创伤、家庭变故、洪水灾害、冬日寒雪都不值一谈,生活照样继续,一切还是按照平淡的日常进行着。
(1876 Bank of the Seine in
Autumn, Frankfurt Städel Museum)
(1876 Port Marly and the Flooding,
private collection)
100多年过去了,画家早就在贫病交加中去世,西斯莱生前没有看到印象派的最后的辉煌胜利,没有等到他的作品被卖到很高的价格。但西斯莱一如既往地坚守印象派的理想,用不寻常的眼光观察事物,用不寻常的方法来描绘最寻常的景物,甚或是如此安详地来看待、来描绘世事艰难和灾害频仍。这些描绘洪水的风景画,就是西斯莱人生哲学的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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