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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嬢爱笑，年轻到年老，笑声都如银铃。

三嬢手巧，饭菜做得好吃，花也种得特别茁壮。

玫瑰花种得太多了，她自己就摘采下来，将它们做成玫瑰蜜，包玫瑰汤圆吃。

三嬢的玫瑰汤圆，是用冷水和了糯米粉，将玫瑰馅包在里面，圆圆地煮给我们吃。

糯米粉用冷水和了想捏在一起，想包馅，且煮了不漏汤，凡试过的都知道太难了，直到现在我也没这个本事。

那做成的玫瑰蜜馅，放在罐子里，我们去了，只要洗干净手，就可以伸个指头进去勾一小块出来尝鲜。

每次吮着玫瑰色的手指头，心上又甜蜜，又回味无穷。

三嬢不仅会种花，更擅绣花。

一般的女人，绣花时红花用红线，树干用褐线，绿叶用绿线，丁点儿不会思变。

三嬢配色与谁都不同，白棉布枕套上绣梅花，浅红粉红胭脂红交错过度；或浅蓝宝蓝孔雀蓝色色相间，雅致之极。

看到色彩可以这样运用，我大为喜欢，也大为讶然，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她飞针走线。

三嬢问我：等你以后考取了大学，就给你绣一对。你是要暖色的还是冷色的？

我就说：冷色的。

我确实冷得可以。

我一出来读书，一出来周游世界，就将所有疼我爱我的人抛在脑后了，音讯杳无。

等到有一天回家，又将世界抛在脑后。

三嬢还是三嬢，眉目依然漂亮，身段仍然妩媚，看到我的眼神，仍如小时路过我家的门口那样，无比的心疼。

这回，终于看到她的男人，回家了。

至交还是至交，对我仍深情如斯。

我还是少时的习惯与记忆，每天拿许多时间去与她们母女俩坐在一起，吃满桌的饭菜，吃冷水汤圆，好像从未离开过。

我的皮箱里，至今保存着至交写给我的一封信：……自从你离家，妈妈盼啊盼，总惦记着，也不知是不是做了让你难过的事，为什么没有你的信息……。我们有时拿你的相片出来一张张翻看，妈妈总是夸赞。后来就不敢再提你了，我知道她老人家的心里，一直在等你回来。我自己么，不好意思地说，为你哭过的……。

一字一句，好似刻在心上。

读着这样的信，我才恍然晓得，因为我贪玩忘性的清冷，竟然这样无意地伤了深爱我的人。

自此以后，由这封信开始，我变了许多独行的心思，或许是开始成熟了。

只是我知道，我仍然做不到最好，因为我总不在家。

在屈指可数的时间里，我每回一次家，每一次进他们家的门，由不得都是一件大事。

三嬢总是进进出出，跑上跑下，恨不得多找点好吃的给我，多买点我小时爱吃的东西给我。

她的晚年生活，因为男人回来了，极安宁幸福，性情不减年轻时的轻俏活泼。

她给我形容在街上看到不想见又好奇的人：……我从这头走过去，她从那头走过来，我们假装没有看到对方，错身走过去了，我想回头一望，谁知她也回头看过来，哎哟那个尴尬！

她一边说，一边在家里走动，惟妙惟肖学自己与对方当时好奇与回头的样子，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我们也笑得东倒西歪。

我每个假期告别三嬢回京，是最难的事。

三嬢已往80多岁奔去，一种隐隐的担心藏在我们彼此的心里，但我们都不说。

三嬢总不等我吃完最后一口饭，就会借口走开，或到楼下与邻居坐一坐，或上街走一趟，免得与我告别。

我亦当我第二天还要到他们家吃饭一样，轻松出门。

但我走到小巷子出来的拐角处，想到她出门时深深望我的那一眼，再不能迈步，只站在角落里，咬牙忍着涌上来的情感，忍到发梢都在发抖。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简直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会害怕的，而且确实如此。

但三嬢，使我看到了我的害怕与爱──而最后这个字，对一个只是被爱的人，又是没资格说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