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指的“那个时候”的爱情，是专指王小波的爱情。

其实，他所在的那个时候，离我们现在是不遥远的──王小波去世时的1997年，我正在复习考美院──但因为一个人在爱情上透出来的精神品质如此不同，就觉得是隔代的事，是“那个”时候的事。

或许，任何时代的男人，总有少数，内心里也怀有类似的情感，我们可以在他们的书信集里查阅得到那种高洁。但王小波离我们不远，少陌生感，情书又是公开的，读一读他的爱情，对抚慰我们的心，或有裨益。

我最早知道王小波与李银河的爱情故事，是读到一篇 “一对不美的人的爱情”的文章。

文章写他们的相遇，写他们的爱情，还附有他们的照片。

从样子上看，他们夫妻似乎不美，长相既平常，衣着也无相。

70年代末的中国，国门才刚刚开了一个小缝，世界美丽的样子还未入中国人的眼帘，所以那时候的男人与女人，看上去区别不大，爱欲与美欲，都压抑于心。

但要读到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人的眼帘与心眼，即刻识得这一对相爱的人，无比的美。

这美的爱情，起情感主导作用的，是王小波。

我们来读几段他于1978年写给李银河的文字吧。

“你不要逼我把我的坏处告诉你。请你原谅这一点男子汉的虚荣心吧。我会在暗处里把坏去掉。我要自我完善起来，为了你我要成为完人。”

我理解的爱情，总是应该有这一点点“再生”的意味，就是因为遇上了某个人，爱了他，就愿意发自内心地庄重起来，慢慢学着自爱而他爱。

有一种精神上的更新感。

今天，可有男人因为爱上一个女人，对自己与他人都作出一点点让步，在精神上有那么一点点的新意？！

“假如你愿意，你就恋爱吧，爱我。恋爱要结婚就结婚，不要结婚就再恋爱，一直恋到十七八年都好啊，而且更好呢。……如果你想喜欢别人，我还是你的朋友……。不过我总觉得你应该是爱我的。这是我瞎猜。不过我总觉得我猜得有道理，因为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男人追求一个女人，爱惜她的心思是首要责任，给她一个空间，让她自在，不要一味死追、狂追，半点没有理解的心思。

得到自在的人，得到呵护的心，最后纵是不爱，也惦记那一份情意。

人间顶重要的，并不是爱情，而是情意。王小波不仅有情意，而且情深意重，所以他反而得到李银河的深爱。

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今天的男人，大多不稀罕情意。无情意，可以空想得到爱情吗？

“男孩子们都喜欢女孩子，可是谁也没有我喜欢你这么厉害。我现在就很高兴，因为你又好又喜欢我，希望我高兴，有什么事情也喜欢说给我听。我和你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这段王小波的话，是读书时一个回家度假的女同学在电话里念给我听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买到王小波的全集，他写的情书也还没有读到。这个对王小波欣赏不已的女同学，回家的每天晚上都会打来半个钟头的长途电话，就为了在电话里给我读王小波的情书。

她在用她的方式，对我表达一种爱。

天真之心于爱情，是一种底色。只有底色纯净，才可以映照出情感的浓度、深度与厚度，以及，映照出其它的杂质。

今天的爱情，天真恰恰是致命伤。

时代相隔还不远，情爱的本质，为什么已被塑造成其它的东西？

“也许你会在将来不爱我，也许你要离开我，但是我永远对你负有责任，就是你的一切苦难就是我的。社会的力量是很大的吧？什么排山倒海的力量也止不住两个相爱过的人的互助。我觉得我爱了你了，从此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对你无动于衷。”

我写下最令我感动的这段情话，是为了让我自己，见识一下真正的爱情，见识一下曾有人在情感上拥有过这样的力量。

它几乎是王小波品格的另一种写照，另一个面。

是的，爱是一种品格，而不仅仅是一种欲望。

究竟是什么摧毁了今天的人应该往高处攀登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削弱了人将性欲升华为情欲、再将它升华为爱情的能力，我是回答不出的。

但我们可以一起来欣赏这种品格，让它温暖我们的眼睛，让它抚慰这现世里不愿爱、不会爱、不能爱的孤零零的一颗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