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猛姓刘,论年纪比我小几个月,也许是常年在外跑江湖的缘故,看上去要比我成熟些。
九几年头的时候,我们一帮才回乡的大学毕业生和转业退伍军人组织了一支足球队。每个周末的下午,我们都会像做礼拜的教徒,虔诚地赶往球场,风雨无阻。记得那时我曾在小城日报上发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在路上》:我只有一件球衣,红星10号,是我的信仰;我的球鞋,就像我的腿一样,遍体鳞伤。落日余晖,绿茵如浪,汗与血的战场;纵情呐喊,睥睨四方,我无上荣耀,驰骋人生路上......
阿猛是队友介绍过来的,对足球其实一窍不通。他挺着一身雪白的中华立领远远望着,黑瘦的脸上并没有很深刻的表情,只是看了两次以后,就决定要给我们当赞助商,没提任何条件。
阿猛腾出自家一间大房,以球队的名字正式注册俱乐部挂牌,隔三差五就召集我们开会定计划提目标了。我们也正正规规安排训练,组织联赛,外出交流,红火了好一阵子。
球队日渐式微是两三年后的事。只投入无产出,阿猛的经济能力支撑球队已难以为继,更为致命的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年轻人再踢球了。
阿猛一直叫我大黑。
那时的我极不甘心医院的工作,整日里跟电视台的两位朋友裹在一起,没日没夜地拍广告,做专题,创作相声小品,撺掇着要上春晚。后来,两位朋友先后辞职,进了中央电视台,而我还在原地,守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阿猛的狐朋狗友很多,聚会相当频繁,活动无一例外地会持续到凌晨,节目无一例外地是吃饭喝酒——唱歌喝酒——宵夜喝酒,当然,最后无一例外地总是他在买单。每次聚会,他都会早早联系好,到点后把车开到楼下来接我。饭桌上,我也总是坐上主宾的位置,被他不厌其烦地向三教九流们隆重推荐:这是我球队的主教练,我们家大黑!
高潮总是要在歌厅里出现的。阿猛和我两个超级麦霸,PK完张学友、张国荣、谭咏麟,循例会联袂一首《鹿港小镇》,曲终,相视一笑,扔话筒,人散。
那时的酒,总感觉怎么喝都喝不倒。回家路上,阿猛和我开着车,迎着寂静的春风,徜徉在无人的街上,需要停一下吧,便施施然下车,各自抱着一颗树,先“哗哗”再“哇哇”,爽完,偷偷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这种醉生梦死的快活并未持续多久。
先是阿猛经济上出了问题,江浙一带的货款总是收不回来,公司这边便再拒绝发货。阿猛跟老总翻脸后自行组织生产货源东窗事发,被公司告上法庭,在拘留所关了好几天日子。
再聚的时候,阿猛已有些凛然不可冒犯。酒成了他最亲密的伴侣。每当酒酣,那张黯黑中泛灰的脸上,双眼通红,血丝狰狞。他狠狠地笑着,傲然而激昂:老子是刘邦后代,皇帝出身,天下迟早还是刘家的!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慢慢的,周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我劝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软硬不吃。也许,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醉酒的人。
我于是坚决不再参与他的活动。此时,他的酒局也大多已是被他电话叫去的人买单。
再后来,听说阿猛时常出现在步行街的路边摊,见熟人便腆着脸上去称兄道弟,抱起酒瓶就吹。见不到熟人的时候,便找老板挨挨擦擦,赊些酒喝。
这些天的雨,总是不疏不密下着,深秋的夜里已然有些清冷。
日子就像这雨,不紧不慢流淌,青春,恍惚一夜间,再也回不去。
在你生命中,有没有这样一些事,让你以为可以全身心投入,付诸一生的热情,惘然无疾而终;在你生命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无条件地信任你,没来由的对你好,终究擦肩而过。
好久以后,有人问我是否知道阿猛。万千回忆闪过我的脑海,但我只是笑笑,不曾言语。
他的电话号码烂在我的手机里,从此再没有去碰它。
二黑这个烂人,他妈的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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