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喝了点酒，睡觉的时候就梦到王平了。

  王平跟我初中开始同学，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汇演，班主任丁老师不知怎么想到让我俩讲个相声，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装模作样在上千师生面前说学逗唱，很是老气横秋的喜庆。后来，我们自然成了同桌。

  王平的善侃很早便初见端倪。有回数学课，王平给我阐述美学理论，滔滔不绝完全盖过了台上枯燥的勾股定理。数学老师孰不可忍，命他到讲台旁罚站，王平兀自嘴硬，老师只好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个点，让他用鼻尖顶着白点面壁，当然，还人性化地说：你继续！

  那时的王平已很有些叛逆。好像是因为迟到这样一件小事，班主任让他请家长，他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师也就坚决不让他进教室。他先是从家里拿了几块钱到旅社住了几天通铺，接着在我家睡了一夜。早上起来，跟我一起过完早，我去上学，他悠然踱到街上，便不知所踪。

  过了好几天，学校和家里一起把他从外地找回来后，老师不再对他说什么，他也只是低头看杂书，成绩自然一泻千里。尤其英语，每回考试他就捏上四个阄，里面分别写上ABCD，饶有兴致地从第一题一路掷过去，结果大抵是赌得二十分可以。后来讲效率，他索性只抓一次，所有题目一个选择，居然达到三十分的水平！

  因为一些其它原因，王平转学去了重庆，高中又转回来，插进我们班。几年不见，这小子朝我咧嘴一笑，眉宇间英挺着些许傲气。没多久，学校高中部组织以青春为主题的演讲比赛。结束评分的时候，主持人跟观众客气，口里说着谁上来讲几句，混混点准备收场。王平二话不说就跨上台，围绕当时颇为忌惮的早恋话题，普通话夹杂本地俚语，旁征博引，活色生香，生生唠了半个小时，台下掌声笑声不绝，令正儿八经的评委与获奖选手们尴尬不已。

  王平家教甚严，但关于他的成绩，家里倒从没多说什么，只是到了高三上学期，年末的时候，便安排他去参了军。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另外一个弟兄陪王平在学校操场上转了半夜。只是听他兴致勃勃掉书袋子，满口闻所未闻的文学名词，默默地，心里便愈发空落。

  王平当兵那几年，与我通信繁密。往来间，封封信字字隽秀，很有些散文的味道。

  入伍后，他代表六千新兵发言，又在演讲比赛中夺魁，便留在了舰队基地。不过，因为水土不服，患上关节炎，在医院躺了大半年日子。这件事他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哥们现在是护士之友！

  转业回来，王平进了我们市电视台。为了拍一个乡村小学校长，六月的夏天，他在山里面待了一个月。回来以后第一件事是做成片子，第二件事便是打电话让我们来挑刺，然后洗澡。后来，他很快升了部主任。

  那时的电视台皇帝女儿不愁嫁，客户踏破门槛，花钱买进去吃干饷混日子的人也特别多。王平便把我们几个有想法的朋友召集起来成立了一个制作组，编导演制一体。这些人一无身份，二没报酬，跟着他整日里策划着做专题、拍广告、办节目，就为了他一句话：我们要做最好的！那段时间，我和他大抵躲在两边哪家书房里，为创作分歧吵得面红耳赤，互不搭理，抽完一支烟后，又接着继续。

  制作组在他考取北影成教本科之后就音消了。他坚持要做最好的新闻，一意孤行必须到央视去，而我那时更执迷于足球，且贪图安逸随性，只想守着简单的日子。不久，他果然离了婚，一个人漂往北京，从央视招聘记者逐步成为主编、执行制片、制片人，一直升到某评论部副主任。据说，央视人事部门的人查了档案，七零后员工里面，当兵出身的仅他一人。

  王平入京的早期还跟我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每次播他拍的片子都会通知我们定时关注给意见。慢慢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只是有天，偶然翻出一张黑白照片，是我们唯一的合影。两个人各自侧昂着头，严肃深沉地眺望远方，桀骜不驯的样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结婚的那天，居然就只找了我一个朋友帮忙，我跑断了才穿第一天的皮鞋，还被他痛斥办事不力的狼狈。

  我于是咧嘴笑了，想起不知谁说的一句：童年的雨天气最是泥泞，却又是记忆里最干净的曾经。